野百合也有春天
春天，不應該只屬於玫瑰，野百合也有春天。
一
這是這座縣城最好的一所高中。其實在全省它的升學率也是屈指可數的，門檻很高。這兒薈萃了全縣各所初中輸送的精英，包括那些窮鄉僻壤，同時也彙集了當地達官貴人的公子千金。這樣，每一個小班級就構成一個複雜的小社會。
高一（四）班就是如此。這個班上，有從最窮的黑山考來的中考狀元，也有當地地委書記的公子，還有剛剛富起來的那部分人的子女。因此，班上很快就有了“黑、白、紅、黃四道說”。農村學生，皮膚黝黑，衣著土色，少言訥語，加之當地黑山人已成為對農村人的一種普遍稱謂，因此，這類學生乃稱黑道中人；城市平民子女，皮膚白淨，一貧如洗，自詡“清清白白做人”，曰白道；官宦子弟，上有紅頂罩著，個個不僅養得紅光滿面，更加上前程已是紅地毯鋪就好的，當然歸之紅道；至於黃道中人，自然就是那些金錢堆裡生出來的學生，被斥為滿身銅銹的了。
雖說道不同，不足於為謀，但男同學們在對班級女同學的評價上，卻高度一致和集中。開學不到半月，班上的美女排行榜已新鮮出爐。一般來說，第一總是引人側目的，正數也好，倒數也好。白道美女——可顏，無可爭議地成為排行榜第一名。可顏，父母均為本校名師，書香門第的她，人如其名，嬌好的容顏，婀娜的體態，且多才多藝，在迎新晚會上，將當時流行的印度電影《海誓山盟》中女主角的一段舞蹈演繹得活色生香，流盼溢彩，博得滿堂喝彩，也成了眾多男孩子的夢中情人。倒數第一，也無可爭議，乃黑道中的百合。用那些刻薄的男生的話形容，就是看到百合，就令人想起萬惡的舊社會。因為她太瘦小了，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再加之小鼻子小眼小嘴，高顴骨，尖下頜，佈滿雀斑的小臉，焦黃的頭髮，平溜溜的身板，這個第一，非她莫屬。本文來自愛情文摘
二
高一很快就過去了。雖說功課是愈來愈緊，但青春年少的我們，滿園的春色怎能禁錮得了。各色緋聞調節著我們緊張的神經。油條愛上紅襪子，王大嫂暗戀店小二等等，當然這些都是他們的綽號，高一（四）班誰也難逃綽號之厄運。例如油條是因為她同桌綽號油餅，而紅襪子是因為他的名字中有個鴻，家中愛稱“紅娃子”；店小二本乃班上十大俊男之一，僅僅因為冬天頭上套過一個尖頂棉冒，如此不雅的綽號也就和他如影隨形了。
就在國慶節過後，一個爆炸性的緋聞令班上除我和兩個當事人之外的所有同學大跌眼鏡。那就是玉樹追求百合！
玉樹，乃我班紅道之精英。說上帝不偏心是不可能的。比如玉樹。他叫李臨風。身材瘦高，面目俊朗且不說，更有殺傷力的是他彈一手好吉他，而且而且唱當時流行的男歌手的歌可以假亂真。更更要命的是其老爸是我們那裡赫赫有名的政壇精英——地委書記李啟明。在瓊瑤小說大行其道的八十年代，玉樹臨風的男主角是多少女孩的夢中情人，除過臨風，誰還能更好地詮釋這個詞呀？這棵玉樹，夜夜搖曳在女同學的夢中。這樣的玉樹，怎可愛上百合？
本文來自搖搖屋
如果說百合追求玉樹，這很自然。但眾目睽睽之下，的確是玉樹在追百合。比如每天下晚自習，除過住校生在教室繼續苦讀外，我們這些走讀生自然是回家的了。玉樹總是從他教室的最後一排，移師到百合的身邊，做完功課，還要送她回宿舍。只要到百合值日，他總是大包大攬，樂得和百合搭對的同學早早撤了。再看看他看百合的眼神，簡直就“溫柔成一灘了”，這是紅襪子的形容。只要不是瞎子，誰都會看出來玉樹對百合的一往情深。而百合，在全般女生嫉妒的眼神中，淡然又泰然地沐浴在愛的陽光下。
憑什麼？憑什麼？班上女生憤憤不平地詰問。作為百合的好朋友，我只能說你們是大意失荊州啊！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的確，別看你們營養良好，發育健全，可大腦發育嚴重滯後。看看人家百合，瘦拉吧唧，營養全給大腦了！什麼玉樹追百合，其實是百合追玉樹，手腕高明呀！
三
要講述百合的故事，還得就我和她的友誼插上幾句。本人容貌平平，但深暗美麗的最高境界，那就是莫大師教授的，美需要襯托，醜女是最好的背景。百合自然是陪襯人最佳選擇了。起初，她居然待我愛理不理的，可自從我們雙雙入選民間版“四大才女”後，友誼方得以順利發展。本文來自愛情文章
再清高的人也需要朋友，也需要個傾訴的對象。百合也不例外。在無數次小徑私語後，我慢慢地喜歡起她來，同時，也發現自己成了她的陪襯。特別在玉樹那裡。
百合出生在黑山一個更偏僻的小村子。父親是村小教師。母親很瘦弱，卻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生老五百合時，難產死去了。在農村應該是重男輕女的，但百合的父親卻對女兒疼愛有加，也許是因為出於對死去妻子的懷念，也許是百合太聰穎了。父親雖說文化不高，但酷愛讀書，特別喜歡古典文學。在百合六歲時，父親發現她手捧〈紅樓夢〉在滴眼淚。父親一下將她抱在懷中，說“女兒，今生你是要受苦的了”。明智的父親怎不知道“人生痛苦識字起”的道理，如此敏感早熟、多愁善感的女兒，注定要承受更多是苦難。
父親說的沒錯。據百合講，她一年級就喜歡班上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男生。因為他父親在城裡工作，這男生總是穿得乾乾淨淨，不像其他男生拖著長長的鼻涕，成天用袖頭揩，都成鐵袖筒了。那時，百合還是有優勢的，她學習很好，輕輕鬆鬆得第一，是全班同學的偶像，那小男生成天屁顛屁顛地做這做那的。
愛情故事
初中的百合到了鎮重點上學。她的眼界開闊了，小男生早成了過去。她的感情從不留白的。縣師範畢業的語文老師自然成了她的又一次“愛情”經歷（百合這些艷史其實也就是柏拉圖式精神歷程）。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初一的一次語文課上，當班上惟有她念出了老師要說的下半段“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時，這個師範生的目光第一次停留在這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身上。之後，他的眼光就永遠鎖定在她身上。
之後每節作文課的第一個內容，永遠都是先讀她的範文。小鎮上的孩子，有多少能將唐詩宋詞信手拈來？有多少讀過〈紅樓夢〉、〈西廂記〉〈牡丹廳〉？這些才華讓她鶴立雞群。當別的孩子在田野瘋跑時，在數學題中尋找答案時，她卻成天沉浸在父親的故紙堆中。雖然她數學和體育時常亮紅燈，卻並未妨礙她成為那所鎮中學升入縣中僅有的兩名學生之一。另一名就是中考狀元——“老漢”吳群德。（因其一副苦大仇深，滿臉滄桑模樣，初入本班，曾被誤會為某位同學的老爹，後獲此“尊稱”）
四
百合初入縣中時，自然明白自己是醜小鴨一個，冰雪聰明，又敏感自尊的她，早就從別人的目光中讀懂了。可她有足夠的自信，自己會成為一隻白天鵝的。
但這裡的白天鵝太多了。半個學期過去了，醜小鴨還是醜小鴨。百合的自信嚴重受挫。特別是玉樹從未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過。
其實百合最初並不看好玉樹。儘管他帥氣逼人，又多才多藝。可百合固執地認為“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褲少偉男”。玉樹，錦衣玉食裡長大，何況還有那麼好的身家，肯定花花公子一個。
百合愛上玉樹緣於一件小事。那是一天晚仔細，外班的一個學生家長跑錯教室，到他們班找自己的兒子。顯然那是個山裡來的父親，衣著寒酸，風塵僕僕。可能趕了一天的路，一股酸臭的汗味。他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用土得掉渣的普通話問“這搭有王栓牢謬有？”沉悶的教室被這彆扭得驚人的普通話激活了，緊接著是哄堂大笑。門口的父親滿臉通紅，但還掛著一臉謙卑的笑，接著問“栓牢在謬？”更是一陣瘋狂的笑。有男生吹起了口哨。
玉樹站了起來。他去攙上老人的胳膊，注意，是攙上。回頭說了一句“誰有資格瞧不起農民？這裡在坐各位，三代以上都是農民。”之後在一片寂然中攙著老人找兒子去了。
那一刻，百合告訴我，她一下子就愛上了玉樹。
那次，聽她說道這裡，我笑了：“百合，高一（四）班26個女生，本來只有你對玉樹有免疫力，這下他殺傷力百分之百了！不過勸你別有非分之想啦，小心被人踩死！”百合一臉輕笑，“是嗎？本人還從未體驗過情場失意的感覺！”
要玉樹喜歡你，可能嗎？
當時百合的想法叫我只感覺這小丫頭瘋了！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五
校刊上一下子發表了百合五篇散文。作為校刊編輯的我曾也向百合約過稿，可惜她以校刊是小兒科為由拒絕了。但聰明的她，知道這可是成名的捷徑呀！果然，她很快成了校內名人。下課時，總有一些崇拜者在我們教室門口探頭探腦，一睹才女風采。
母親曾經因為父親沒有安排她弟弟到不適合的崗位而與父親大吵大鬧；因為父親接了過去的女同學的電話到父親單位找領導告狀；因為沒派車送她家人回老家而打父親耳光……這些爭吵曾經是玉樹對童年所有的記憶。隨著父親職務的陞遷，他們不再爭吵了，但愛情已經死了。
玉樹還是偷偷和百合約會。可百合那麼聰明的人，什麼能體察不到？去喝咖啡時，玉樹會教她怎樣喝優雅；吃飯時，會提醒怎樣更顯得有教養；甚至一次告訴百合笑的時候別那樣狂，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百合一日日憔悴下去。
當一次玉樹拿著高級化妝品送給百合時，百合打開窗戶，“呼”一聲，那價值不菲的名品和樓下的垃圾躺在了一起。百合毫無表情地說：“謝謝你用這麼優雅的方式侮辱我。我希望你也能紳士地滾出這間屋子！”玉樹定在那裡。
“滾！我可不是淑女。是否想從窗戶下去拿你的禮物？！”
玉樹走了。很紳士，走時還沒忘輕輕帶上門。
百合頹然地坐下。感覺用頹然這個詞形容百合當時那種神情是再確切不過的了。整個人似乎被抽去骨頭般。宿舍一片寂靜。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之後，是撕心裂肺的哭聲。悲痛穿透了整個師大5號女生宿舍樓。
九
灰姑娘的水晶鞋丟了。水晶鞋固然漂亮，但穿起來還是布鞋舒服。
百合沉寂地結束了四年的大學生活。我們倆被分回縣中。又回到熟悉的菁菁校園，不過，過去是學生，現在是老師。還有，老班主任因癌症已去世了。校園中的白楊長高好多。
冗長的愛情故事也該畫上句號了。
要交待的是，百合和鎮中的師範生很快就結婚了。夫妻倆兩地分居。但看得出，她是他掌中的寶。他們有個可愛的女兒，還好，容貌象父親般清秀，又繼承了母親的聰穎。也許她會更幸福。可是誰又能說現在的百合不幸福呢？
玉樹大學畢業後，又讀了研究生，博士，之後到美國念博士後了。可顏較他早畢業一年，早就在大洋彼岸等他了。他們結婚後，生了個持綠卡的美國小公民。看網上他們發來的相片，一家人在一幢白色公寓前如茵的草坪上，，沐浴著美利堅合眾國的陽光，微笑著。看了相片的同事說，真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的佳偶呀！
聽著他們的感慨，如煙的往事瀰漫我的指尖，敲打這曾經的記憶，讓我紀念，也叫我最終忘記這場風花雪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