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往事叫刻骨銘心
這次回去和幾個兄弟聚在一起喝酒。薛毛說就這麼喝沒意思,不如拿個調羹轉,轉向誰,誰就講一段讓自己刻骨銘心的往事。如果通過了,大伙都喝一杯;通不過,那就罰他一杯。大伙都說:好!
第一個轉到的就是薛毛,這很公平,是他的提議。
他點了根煙,高三時班上常常瞎傳某某和某某挺般配的,是一對等等,也許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青春期的躁動吧!有個女孩叫娟,就坐我後面,可能是都喜歡寫作的緣故,又都喜歡安靜,所以我們成了謠言的主角。但我們都不以為意,不過話明顯變少了,在路上遇到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自如打招呼了。後來我們進了不同的大學,在兩個不同的城市。剛上大學時,特別想念以前的同學,哪怕只是泛泛之交也頻繁地聯繫。我和她寫信,QQ上聊天,聖誕節互寄卡片,就這樣淡淡地交往著。
大二的春天,她和她的舍友來我所在的城市玩。我在校門口等她,她剪了短髮,比以前要好看。我們在校區裡轉了一圈,她便急著要走,說舍友在等她,我也沒有挽留。大三那年,我交了女朋友。有一次電話裡我開玩笑似地問她有沒有談男朋友,她說沒有。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沒有合適的。漸漸地聯繫變少了。這年的聖誕,下了好大的雪,收到她的最後一張卡片,裡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無言以對。從此,我們再沒有聯繫。
臨畢業時,聽我一哥們說她考上了研究生,大學四年始終沒有談戀愛,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畢業後,經歷了一些事情才發現以前覺得大學裡有那麼多女孩子,幹嗎非要和高中同學談一場戀愛這種想法是多麼愚蠢。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曾經擁有還是天長地久,你們或許要說你小子別臭美,說不定人家壓根就沒看上過你,或許她上了研究生反而更好。我希望是我臭美,希望現在的結果對她更好,但只要一想起當初她在電話裡說「沒有合適的」,想起她寫的那張紙條,我就覺得是我辜負了她,虧欠了她。薛毛說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大伙什麼也沒說,同樣一飲而盡杯中酒。薛毛放下酒杯,轉起調羹,指向了康夫。
康夫沉默了一會,說有一個女孩叫潔,和我青梅竹馬,小學六年級時因為爸媽調動工作遷到了縣城。記得離開那天,她仍和我們在一起上晨讀課,快要下課時,她媽媽來接她,和全班同學打了個招呼,便眼圈紅紅地消失在了教室門口。我們兩家離得不遠,就隔著一條小河,但之前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之後沒有什麼聯繫,一直到初三那年的清明。我放學回家,母親告訴我潔回來了,回鄉掃墓。我趕緊放下書包急著洗頭,正滿頭泡沫時,就聽媽喊:你看誰來了?隔了這麼長時間,覺得有點陌生,後來跟著大家去上墳,我倆走在隊伍的最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只記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花香和青草泥土的氣息混在一起很好聞。他們全家晚上吃好飯就坐著車走了,這一次我們互留了地址。高中三年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聯繫,在信裡講自己學校好玩的事,也講自己偶爾的憂傷。特別是在緊張而又枯燥的高三,寫信讀信成了我最大的快樂。那年暑假,她考上一所大學,我卻落榜了。
九月鷹飛時,我落寞地坐在一所補習學校裡。就當淒苦在心裡糾纏、蔓延,快要把我淹沒時,我收到了潔的信。以後的每個星期她都會給我寫一封信。可以說是這些信癒合了我的傷口,並陪伴著我走完了生命中最寒冷的一年。那年的聖誕,收到她的一張包裹單。中午我飯也沒吃,就向別人借了一輛車冒著凜冽的寒風,去三十里外的郵局。拿到包裹後,我沒有立即拆。回去拆開一看,是一條天藍色的圍巾,我抱著它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填志願前,我在信中告訴她:我想填她那所學校。她回信說要我根據自己的實力。考慮再三,也許是我經歷失敗後再也沒有勇氣拿自己的明天去冒險,最後我去了距離她最近的另一座城市。
進入大學,我們開始打電話,聯繫得很頻繁,感覺彼此都很快樂。同宿舍的人很快都交上了女友,而我,總是回想著過去。有一天,我精心挑選了信封和信箋,忐忑地給她寫了一封信,慎重地投了出去,然後等待情感的判決,但結果是失望。從那以後,她再也沒主動聯繫過我。我再寫信,她也回;打電話給她,她依舊談笑風生,只是關於那封信她始終沒有提起,而我也對此保持緘默。漸漸地,聯繫少了,更少了,沒有了。
去年春節回家,我母親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喜糖,說還記得潔嗎?上次她媽媽回來發糖,特意給你留的呢!聽說她畢業後在上海工作,完婚後就要移居美國了。
康夫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幽幽地說道:經過這麼幾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有些愛是跟愛情無關的。有些話珍藏在心裡會更好,你一旦說出口,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我一直在問自己她對我可能只是出於童年時那一份真摯的情誼,但我呢?
我們幾個回味著這話,喝掉了杯裡的最後一滴酒。
下一個輪到的是大熊。他說我這人特麻木,一時半會可能也想不出有啥深刻的事,我就講一件別人的事吧。我有個同事,比我早工作幾年,在宿舍,我住他隔壁。
此君當年在大學小有名氣,愛踢球、滿場跑,有李鐵之風。擅吉他,據說常在橘黃色的夕陽下,坐在草地上彈奏。除此之外,嘴甜能說,似乎滿大街都是他親戚。在那愛情就等於浪漫的象牙塔內,像這樣能文能武還能說的人是不愁沒女朋友的。他女友是藝術系的,我們可以想像,足球場上長髮飄飄,場邊白衣飄飄的浪漫,也可以想像琴瑟合鳴,樂舞合璧的浪漫。
畢業時,女友跟他回到了他的家鄉。他在鎮上的一家單位工作,她在一間公司裡上班。這一年他們結婚了,婚後蝸居在他簡陋而又狹小的宿舍裡,每天早上送她去公司,晚上接她回來,風雨無阻,天天如此。一個男的能做到這樣,可見他對她真的是在乎。有幾次夜裡下大雨,由於宿舍地勢低,第二天早上醒來,水已漫到床腳了。他把她背出宿舍,然後用臉盆一盆一盆地往外舀水。這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啊!同甘共苦?還是相濡以沫?在這樣一個物質至上的年代,愛情真的能所向無敵、能抵擋物質的貧乏?
去年暑假突然聽說他們要離婚了,心頭一震。我們單位每年暑假都要組織旅遊,他幫她也報了名。事後,有人說真傻,都這樣了,難道還想打動她指望她回心轉意?他說,婚後我給她的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我無法給她,當她轉身離開時,我伸出手想留住她,她說如果讓我在貧窮的愛情和豐裕的物質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我會選前者;但當愛情和物質一起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為什麼要拒絕呢?我還年輕,而生命又是如此短暫,我不想自己的青春在雨水的浸泡中褪色、蒼白,直至枯萎。他依然熱情地跟遇見的每一個人打招呼,依然在球場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看不出絲毫的悲傷。但在夜深人靜時,黑夜裡傳來的吉他聲把他徹底地出賣了。在這一刻,所有的盔甲、偽裝、堅強,通通剝落、融化、消失,一個男人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赤裸裸地袒露在憂傷的午夜。
大熊又開了一瓶,給我們倒滿,然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吹掉了瓶中剩下的酒。
調羹最後轉向了我,他們紅通通的眼睛都瞪著我,而我沉重的腦袋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喝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