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不了的幸福
一曲柔和、浪漫的樂曲在寂靜中反覆地流動、呻吟著,月色透過薄薄的紗簾照射進來,使黑暗的房間有了層朦朧的美感。電腦前,芳芳半躺在靠椅裡,手裡的香煙在黑暗中露出點點紅光,顯得那麼微孝無力。今天是週末,芳芳把孩子送到奶奶家,丈夫又約了朋友喝酒,剩下她一個人靜靜地在黑暗中理順著雜亂的思緒。最近,離婚的念頭一直盤徊在她的腦海裡,忽而強烈忽而又不捨,弄的她心神不寧,難以決斷的時候,最讓人痛苦。想離婚,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不好,也不是誰有了外遇。恰恰相反,她所有的親屬和朋友都在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她,說她的命好,嫁了個好老公,聰明能幹、事業有成,又對她那麼好,現在還有幾個這樣的男人呀。芳芳必須承認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是她心裡的委屈誰又能知道呢?在丈夫的眼裡她就是個小女人,是個需要保護、需要用愛來管轄的他的女人。在他看來,在外面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處理好家庭瑣事是女人的事,而他們也一直是這樣生活的,偶爾他高興的時候也會和她一起做點家務,那時她就感到格外的幸福。她喜歡兩個人一起勞動的感覺,那是相親相愛的體現。芳芳盡自己所能的支持著他的事業,當他工作順心、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為他感到驕傲和自豪,當他遇到麻煩和挫折的時候,和他一起想辦法、出主意,雖然他很少把煩惱帶回家,但她能看出來,就勸他說出來,即使她幫不上什麼忙,心裡也能舒暢些。可是最近一年多,他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著,家裡的事很少再過問,讓他幫忙做點家務的時候,他理直氣壯地說,那不是我該干的活。支使她幹活像在和傭人說話,只有在對她有性要求的時候,才變得溫柔些。因為交際圈的擴大,他開始增多了應酬,不回家的時候電話也少了,說是總往家打電話怕人笑話他,有時候陪朋友喝酒太晚了,就在外面住也不通知她,芳芳一直忍耐著,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會和他吵一架,他每次都會說她太不知足了,現在全世界都找不到像他這麼顧家的男人,言外之意好像他沒在外面做對不起她的事已經是一種對她的恩典了,她該感激流涕才對,就別奢望太多了。這樣的話聽的次數多了,芳芳開始明白一些道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只能靠社會地位和金錢來維持,一旦兩個人在這些方面的差距大了,就再也無法平等,尤其是夫妻。以前他們吵架,他都會想盡辦法哄好她,可現在他根本連哄的興趣都沒有了,只用那句你還不知足來提醒她。芳芳清楚地知道,他的仕途越來越好,他們就越走越遠,這樣下去不行,早完要分手的。於是芳芳瞞著丈夫,兌了個報刊亭,只所以選擇這個行業,一是本錢小,即使不賺錢也賠不上什麼,二是這樣的行業不影響她照顧家和孩子,另外還能免費看報紙、雜誌,一舉三得,也省得自己在家閒著悶的慌。正如芳芳預料的那樣,丈夫對於她沒經過他的同意就做出的決定很不高興,說一個破報亭能掙什麼錢,老實在家伺候我們爺倆多好。說歸說,看她已經決定了,也就沒再難為她,心裡想:讓她折騰去吧,遭點罪就好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芳芳本以為,只要自己有了事做,丈夫就會多體諒自己,在家閒著的時候也就能主動幫忙做點家務,她並不是非讓他幹活才開心,而是希望在做家務的時候,他會體會女人的不易,家務活看起來很簡單,可做起來卻很瑣碎,也不輕鬆。可是,事與願違,自從芳芳開始忙她的小報亭以後,他反而更加過分,不但不做家務,還總是在她的耳邊吹冷風。說在外面工作辛辛苦苦,回到家裡也沒人理,連口現成的飯都吃不到嘴。這樣的家回不回來還有什麼意思。咱們家又不缺錢,你非要出去掙那點小錢幹嗎,能有什麼發展?芳芳知道他就瞧不起自己,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說不行,你做不來,再不就是家裡需要你,在他的眼裡自己天生就是個做保姆的料,別的什麼都做不了,更別說動他的錢做生意了,心疼死他,幸好報亭不用多少本錢,不然耳根子更別想清淨了。於是他經常找朋友出去喝酒、打牌,常常到半夜才回家,芳芳感到好痛苦,這是成功男人走的第一步,以後還會怎麼樣,很難說。今晚一定要等他回來攤牌,既然早晚要分手,與其彼此傷害再分手,還不如趁現在分開的好,起碼還能留下點美好的回憶。芳芳就一直在淡淡的月光下這麼坐著、想著,等他的歸來。終於他晃晃悠悠地進來了,顯然又喝多了,芳芳在心裡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這樣的狀況還能說什麼呢,等他清醒再說吧。一夜未眠,芳芳早上起來的時候,眼圈是紅的,看到身旁他熟睡的樣子是一時醒不來的,不管怎麼說今天要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她怕自己以後沒勇氣了,畢竟對他有深厚的感情呢,要離開又何嘗容易,還有個8歲的女兒。一想到女兒,芳芳的眼淚就下來了,她知道離婚以後女兒只能歸他,自己沒有撫養能力,連自己以後的生活保障都沒有,怎麼養她?但婚是一定要離的,她已經三十好幾的人了,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不能在他身邊做一輩子的保姆,讓他來安排自己所有的生活。快到中午的時候他終於睡醒,伸了個懶腰,胳膊碰到身邊的芳芳,不由一驚:「你怎麼沒去報亭?發生什麼事了?」看到芳芳眼角的淚,他不由皺緊了眉頭,他最討厭看到她哭了,好像誰給她氣受了似的。「我有話想和你談,你先起床吃點飯,然後再說。」他如果知道自己要離婚一定氣瘋的,會認為自己是在胡鬧,是吃飽了撐的。還是等他吃過飯再說吧。「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是我耳朵出毛病了,還是你神經有問題?你要離婚?」果真如芳芳所想,他大發雷霆,「你不用發火,我很正常,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記得很清楚,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就說過,當有一天離婚二字從我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那一定是我深思熟濾過的,我不會輕易說出這兩個字。」芳芳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著,她希望他們能冷靜分手,決不是衝動。「為什麼,你能說出個理由嗎?我哪點不好了,是我配不上你嗎?這樣的日子你還不滿足,你還想怎麼樣才滿意?只要你提出來,我就滿足你,為什麼非要拿離婚來說事?你以為離了婚你就會比現在過的好嗎?也不看看身邊的人都怎麼生活的,幼稚。」聽著他一大堆的發洩,芳芳的心更痛了。她忍不住大喊著:「夠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該知足,我知道你對我的恩典已經夠多了,但你可曾知道:我一直生活在你的陰影下,生活在你的恩賜下,我的幸福都是拜你所賜,無論我怎麼掙扎,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來自你的壓力,你總是不忘告訴我,我是多麼幸福,你是多麼優秀,我該知足,我該感恩對吧,可是我用什麼回報你?用我自己的尊嚴嗎?用我的自由嗎?你什麼時候從我的角度考慮過,在這個家裡,我做什麼都要先以你的需要為主,以你的意志為轉移,我算什麼?」他聽了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些問題他從來都沒想過,一心只想著多賺錢好讓他們娘倆過上好日子,還常為自己給老婆孩子帶來的幸福感到驕傲呢,沒想到竟成了他們離婚的隱患。「你,你就為這和我離婚?這也是離婚的理由嗎?也許我有點粗心大意,是很少考慮你的感受,可是你知道我在外面多不容易啊,就算回家和你發點脾氣,說了不該說的話,你也該理解我呀,咱們吵歸吵,可還不至於到離婚的地步吧,我就那麼糟糕?糟糕到你不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說到這裡他竟流下傷心的淚,他的自尊也大受打擊,按說即使離婚也該是他提出啊,他完全有資格找到比她好百倍的女人,起碼年輕、漂亮或者有才華要占一樣埃可……他氣的、難過的說不出話來。看到他的樣子,芳芳心裡也不好受「我承認你對我的好,對家有責任心,我更不懷疑你是個有發展、有前途的人,所以我讓步,我們早已不是同路人,我幫不了你什麼,找一個適合你,能和你並肩做戰的人,我想以你現在的條件,就是找個未婚的女孩都不難,也不必在我這裡受委屈了,你不是一直羨慕別人找過好幾個老婆嘛。就算今天我不提出離婚,將來我們也會有分手的那天,恐怕那時我所受的傷害比現在大得多,而且我也怕到時我連開報亭的能力都沒有了。」「既然你這麼看我,認為我是那樣的人,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啦,你再好好想想,給我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離婚對孩子也不公平。」「我已經想了不是一天,隨著你地位的提升,我們就會越來越不和諧,還是好聚好散吧,也能彼此留個念想,我不在乎窮福,卻在乎尊嚴。幸福的定義不只是物質的享受,也許離開你我會很清苦,但心裡能輕鬆些,人不可以太貪心,我只能選擇一樣,希望你能理解。」芳芳說到這裡早已淚流滿面,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出這個決定的埃他沉默了許久,然後起身走向陽台,站在陽台上舉目望向天空,一群鴿子從空中飛過,漸漸遠去。是啊,鴿子尚且喜歡自由的飛翔,何況有思想的人呢。這些年來,實在是委屈了芳芳,自己光顧著忙啊忙,根本就沒想過她,總以為讓她們娘倆吃的好,穿的暖就是對她們的愛了,卻在無意中深深地傷害了她,怎麼辦呢,她這個人看似很柔弱,可一旦做出決定的時候就會變得很堅決,要想讓她改變主意是不容易的。回到房間裡,他用誠懇的目光望著她說:「芳芳,對不起,是我考慮的不周才讓你如此傷心,我太自私了,一直只想著自己,沒有為你考慮過什麼,但也請你相信,我確實還是深深地愛著你,沒有你的支持,怎麼能有我的今天呢。我也知道你是愛我的,你看這樣好嗎?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有改過的機會,這段時間假設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搬到我媽媽那裡住,你和孩子還住在這裡,過了這段時間,我們再恢復正常的夫妻關係,這樣可以給大家一個冷靜的機會,也可以知道對方的重要性。如果過一段時間後,我們有一方認為分開更好,就去辦手續。否則,我們重新開始,我保證我會盡量改掉自己身上的壞毛病,不再亂干涉你的自由。」說完,緊張地等待著芳芳的反應。芳芳楞住了,他竟然想出這麼個辦法來,倒是難住她了,不同意他的意見,有些決情,而且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同意吧,又怕他說話不算數,把她穩住再變卦。看到芳芳猶豫不決的樣子,他知道有希望了,趕快補上幾句:「你也為咱們的女兒想想,假如我們真的離了,將來孩子的心裡會留下陰影的,難道你忍心看著她悶悶不樂的生活一輩子嗎?況且,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問題,只要我們彼此真心相愛,就算中間出了點問題,也該盡力去解決,而不是輕易放棄對嗎?就當是最後一次相信我還不行嗎?」芳芳的決心終於動搖了,她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就當再賭一回吧,她無聲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然後把分居的時間定在兩個月,這樣不會引起孩子的懷疑,可以對她說爸爸工作忙,經常半夜回家,怕影響她們的休息才臨時去奶奶家住的。至於老人那怎麼說芳芳就不管了,算是對他的懲罰,讓他自己去想辦法撒謊吧。兩個月的時間看似不長,對於他們來說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芳芳一如即往地在自己的小生意和家庭之間忙碌著,剛開始的半個月,他不在,好像忽然清閒了許多,壓力沒有了,事也少了,難得的自由和輕鬆,沒有壓力真好。一個月後,她開始覺得生活中少點什麼,清閒變成了冷清,每天忙到很晚才休息,還是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沒做完。快到兩個月的時候,她開始心慌起來,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到時對他說什麼。而芳芳的丈夫,這兩個月更是度日如年,這些年來,他早已習慣了芳芳對他周到的照顧,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真難熬啊,想起從前種種恩愛的情景似乎是那麼遙遠,這才忽然驚醒地發現:多長時間沒陪老婆逛街了,多長時間沒和她一起包頓餃子了,多長時間沒帶女兒出去玩了。芳芳的生日,女兒生日是怎麼過的?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忽視他們母女的?什麼時候開始打破了整夜不回家的記錄?雖然只是陪遠道來的朋友喝酒、住店。想到這些,他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走的太遠了,好懸啊,如果不是芳芳提出離婚,自己能覺醒嗎?真是該打、該罰呀。隨手拿起電話,就給芳芳撥了過去,家裡沒人接,這才想起芳芳不在家,歎了一口氣,又放下了,他們有約定,不許私自通電話,他只能在女兒回家的時候給女兒打電話。他不想再等了,只剩下十天的時間了,他怕芳芳不接受他,如果這段時間芳芳覺得離開自己過的好,就有權利要求辦手續了,他要抓緊時間表現自己,讓芳芳重新接受他。還沒到下班時間,他就偷偷溜出公司,直奔市場,買好芳芳愛吃的芹菜,幸好家裡的鑰匙隨身攜帶,當他的腳邁進這個熟悉、溫暖的家時,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才知道差點失去的一切,多麼珍貴呀!芳芳今天回來的晚,在看護班接女兒的時候和老師多聊了會,反正家裡也沒人著急吃飯,早點晚點都是她們娘倆。走到樓底下的時候,女兒忽然驚叫:媽媽,你看咱們家的廚房燈怎麼亮著。她抬頭一看,可不嘛,不會是進了賊吧,不對,哪有賊亮著燈偷東西的,再說廚房也沒什麼偷的呀。難道是他???芳芳和女兒急匆匆地趕到三樓自家的門口,想了想,為了安全起見,決定先按門鈴試試,假如是他會給她們開門的,到底是小孩子,女兒早已沉不住氣,還不等她按門鈴就開始興奮地大聲喊著:「爸爸,爸爸!快開門,我們回來了!」看到站在門口的母女,他有些尷尬和緊張,在孩子面前又不好說什麼。也幸虧有孩子解了圍,女兒可想不到那些,她開心地衝向爸爸的懷抱:「爸爸,你終於忙完了,以後可以回家住了吧。」他忙不跌地回答著:「嗯,不走了,不走了。」卻把期待的目光望向芳芳,他多麼希望芳芳也能像女兒那樣留他埃可芳芳只淡淡地說了句:「你怎麼回來了?」就默默地走向臥室換衣服去了。「媽媽,媽媽,你快來看呀,爸爸已經為我們做好了餃子。啊,太好了,好長時間沒吃餃子了。爸爸你真好。」看著孩子快樂的神情,芳芳再也無法裝做冷漠的樣子了,他不但提前回來,還特意做好了餃子等著她們,她感動的直想哭,其實早就想他了,他是家的主心骨,是她們母女的依靠,原來自由是有限度的,過分的自由就變成了無人過問,成了沒人關心你的死活,只要他肯改,還是一起過吧,自己也別要求太高,哪個人沒有缺點呢。想到這裡,芳芳放鬆了心情。然後對著丈夫調皮地說了句:我要吃餃子。他一聽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開心的像個孩子似的叫著:吃餃子、吃餃子啦。吃完晚飯後,芳芳試探性地問他:「你是回來看孩子的?準備什麼時候回那頭去?」他忽然抱住芳芳:「我不走了,我都想死你了,你趕我我也不走,我想過了,以前都是我不對,我一定改,你就看我的表現吧!」「那好吧,給你個表現的機會,去把剛才的碗洗了。」「啊,考驗這就來了啊,親愛的,明天早上我一定去洗,現在就免了吧,這麼久沒見,我想好好和你說說話,好好看看你。」「哼,狡猾,我總說不過你,算了,看在你包餃子的份上饒你一回,替我倒杯水總行吧。」芳芳不依不饒,趁這機會好好欺負他一次,這樣的感覺很久沒有了。於是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他們的臉上多了笑容,家裡的氣氛比從前更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