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如蝶
藥香如蝶
吳克誠
所謂的藥都是些亡去很久的草。長得正好的草是不配叫藥的,即使硬放進藥屜,不久它也會爛掉,因為它未經曬、烘、焙或炒——久久八十一劫,少了一劫,也不能成藥。
所以藥都身世滄桑。身世滄桑的藥只能以文火慢熬。我喜歡這個「熬」,「煎藥」的煎太輕薄,與藥的身世不協調。
急火出菜,文火出藥——飽經滄桑之心,除了以文火輕攏慢捻,是斷不能把它再打開了——且看文火不疾不徐在藥鍋底下繚繞——繚繞成花的瓣,那麼鍋中藥就是瓣中蕊了,熬著熬著,蕊心舒開,塵封已久的滄桑便一絲一縷地傾吐出來。
越王勾踐很善用文火熬藥。越國病入膏肓,他卻不慌不急,用去二十多年的光陰,來熬一服復國之藥。伍子胥在這方面可遜色了,他輸在一個「急」字上,一急,藥糊了。急火攻心,自己當然也在劫難逃。
滄桑是苦澀的,所以藥都苦。
苦藥祛玻
魏征是個善獻苦藥的人。唐太宗善喝苦藥。雖然有時他也會緊皺眉頭,但他最終還是嚥了下去。紂王嚥不下去,漸漸就百病纏身。病是潛伏著的陰謀,肉眼一時半會兒很難看到,它一旦顯出山水,就勢如破竹了。
小孩子理解不了藥的苦心,所以小孩子總拒絕好心好意的藥。我甚至都拒絕走進父親的藥房——我至今仍記著那個春夜,月色正好,我溜進父親的藥房,倚著門,看他熬藥。搖曳的燭影裡,父親被藥擁著,也如一味藥了。藥香如蝶,滿室翩躚。父親說:「過來啊,過來叫藥熏熏。」我可不願讓它熏,我一扭頭,轉身就跑,一地花影都被我踩碎了。
今夜,父親故去已整十年。當初那些被我踩碎的花影仍在。月色正好。可是再也不會有人喚我熏藥……
當初面對那些苦藥,我真不應該拔腿就跑……
從生到老,誰能離得了那些藥?從生到老,誰能說清,究竟要嚥下多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