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中的，從小到大，我一直是作為榜樣而存在。
生長在這樣的目光中，我凡事都不肯輸人。倒也不是天生的爭強好勝，如果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夠完美，不但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麼多期待的目光。
星期天和雷迅一起上街，我看上一雙高腰的靴子。我買東西向來極挑剔——東西不在名貴，重要的是要有一見傾心的感覺。我不是個多情的人，所以陪我上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雷迅一定慶幸今天我這麼快就肯try them on ,我肯試的多半是要買的。那雙靴子確實很秀氣，皮質也好，很配我的氣質。
我把纖巧的足伸進鞋內，拉上拉鏈，起身試了試，很合腳，走起路來也很舒適。不過，天氣漸冷，這雙鞋是不可能墊一雙厚鞋墊了。我要了一雙大號的，試了試，覺得鞋子只大了一號，卻失去了它纖巧伶俐的神韻。
「我寧可腳冷，也不能忍受把一雙粗笨的鞋子套在腳上」，我想。包起了那雙35號的鞋子，雷迅笑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就是，戀愛談了兩年，都已論及婚嫁了，他懂我嗎？我的心情黯淡下來。和雷迅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沒有過那種蕩氣迴腸的激動。然而，雷迅是個最合適不過的丈夫人選：穩重深沉，博學多才，並且事業有成。況且，他愛我，雖然這中間多多少少有些功利的因素：雷迅深信我是他事業和生活上相扶相攜的伴侶。我愛不愛雷迅呢？我愛他的愛我。
兩年了，我已經習慣了與他在一起。不過，這並不影響人們羨慕我倆：郎才女貌，天生絕配。走過影樓，我瞥了一眼櫥窗裡的婚紗照：我和雷迅的婚紗照一定會被影樓奉為經典之作的。那又怎麼樣？我感覺不到幸福。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晚上你還要上課呢。」雷迅提醒道。
「雷迅，今晚我不想上課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那怎麼行。等你過了CPA，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見我不高興，雷迅接著說：
「好了好了，下課後我帶你去酒吧聽歌，聽話。」
又是老一套，兩年通過註冊會計師考試。我的目標亦是如此，但現在卻像是被雷迅牽著趕著的往前走。他要的是什麼呢？他不過是在塑造一個完美的同志。太冷靜的愛情，要麼是偉人的深思熟慮，要麼是……我不願意再想。其實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什麼CPA呀，MBA的。我想要的是閒散的、隨心所欲的自由撰稿人的生活。可是，雷迅喜歡。
我是在取悅他嗎？我問自己。難道不是嗎，雷迅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就努力成為什麼樣的女人。一直以來，我以為我本來就是屬於這樣的生活：現實，按部就班的朝著既定目標往前走。我為什麼取悅他？我愛他嗎？我不知道。然而，在公眾的眼中，嫁給雷迅，這是即定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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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葉，你說我去哪一家拍婚紗照好呢？龍攝影還是薇薇新娘？我喜歡古典一點的，穿傳統的中式服裝，來一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造型……」我眉飛色舞的沖好友喬葉喋喋不休，眼睛裡幸福的波光瀲灩。昨天，雷迅正式向我求婚。
「你累不累呀。別在我面前演戲了，你真的那麼快樂嗎？」喬葉不耐煩的打斷我的話：「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你的心事瞞得了我嗎？」
我神采飛揚的臉頓時暗淡下去，坐在那一聲不發。
喬葉盯著我的眼睛，苦口婆心的勸道：「這可是你一輩子的事，你要想清楚。沒有愛情的婚姻是痛苦的。」
我冷冷一笑：「拜託！你還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吧。你和羅克又怎樣？我可不想過你們那種日子１見喬葉勃然變色，我忙不迭地摟著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葉葉，我心裡煩。咱不提這事了。」
喬葉和羅克結婚的時候還天真地以為，只要相愛的人能夠在一起，所有的困難都能克服。可，貧賤夫妻百日哀，現實畢竟是現實的。作為城市第一代，羅克除了一顆壯志凌雲的心，什麼也沒有。新婚的甜蜜勁一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現實瑣碎的問題一股腦的撲面而來，讓沉醉在愛情的詩情畫意中的兩個不識人間煙火的仙人措手不及。終日為生計奔波，那還有心情玩浪漫，一日三餐，上班、下班，日子平淡得讓人窒息，繼而陰雲密佈，戰火迭起。相愛又能怎樣，也不過如此。喬葉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我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哪裡除了差錯，可我不知道。」
「誰知道呢？人的生命是惟一的，我們既不能拿它與我們以前的生活相對照，也無法將其雕琢完美之後再從頭開始。別想那麼多了，所有的日子都將過去。走，我們去吃冰激凌吧，周成帶我去過一家，環境雅致之極。」
「你和那個周成……」葉葉試探。
「逢場作戲，逢場作戲。」我笑道。
「小心假戲真做，玩火自焚喲。」
「我哪有那麼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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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笨，可是愛情是可以控制的嗎？周成是和雷迅完全不一樣的男人。雷迅看我的目光是柔和的，周成目光是火熱的；雷迅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而周成喜歡說一些大膽熱烈的傻話；雷迅是平靜的湖泊，周成卻是激盪的溪流。總之，周成給了我全新的感覺?心動的感覺。他讓我蟄伏的心完全甦醒，我感到我以前的日子全都白過了。那也叫生活嗎，簡直一片空白！
我的生活有些失控。
我無法不在乎周成每日的鮮花，我也不可能對他的綿綿情話無動於衷。天下有哪一個女人不喜歡浪漫呢？我想起曾經看過有個女人的文章，她說她寧願壞男人講最浪漫最不現實的情話給她聽，哪怕他是逢場作戲，哪怕他明天就負心而去。當時我想這個女人有玻現在我是明白她了，每個女人終歸是要傻一次的。
周成不是本地人，他在此地的輝煌生活還沒有開始。為了給我買鮮花，他只好去吃最廉價的飯菜。
我說：「周成，別再買花了，多老土１
「可是我喜歡這樣。這些花會給你帶來好心情的。我喜歡你微笑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嫣然一笑能讓多少男人為你去死嗎？」
「再胡說八道，不理你了。」
「你捨得嗎？」
「越發上臉了，是不是？」我佯裝發怒，心理卻在想，雷迅會為我這樣做嗎？他不會的。
就比方說出差吧。周成出差，有事沒事都會打電話回來：「你那裡有沒有下雪？」「今晚的月色多好啊，你有沒有想我？」「沒事。我只是想聽一聽你的聲音。」回來再晚再累，周成也要跑到我家看她一眼。雷迅偶爾也會出差，他也會每晚打電話，但他說的是他的單子、他的商業談判，要麼婆婆媽媽的囑咐我好好吃飯。鬼知道他是不解風情還是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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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畢竟還算是一個傳統的女孩子，在兩個男人之間游移不定，無法心安理得。和周成在一起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我在作什麼？我對周成的感情到底是愛情，還是僅僅為了反抗，反抗那眾望所歸的波瀾不驚的生活？沒有人真的願意讓別人來安排他的生活，好也罷，壞也罷，還是喜歡自己去走。
和雷迅在一起的時候，我又會想，我是在取悅眾人呢，還是我自己？社會地位，名聲，錦衣玉食，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一個人為了取悅他人而活著，他早晚都會反抗。像什麼呢？休眠火山。看似平靜，卻隨時都在準備爆發。可是，我真的不愛雷迅嗎？
這麼多年，一直以為是真的愛他。怎麼肯承認這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生活秀呢？沉迷在自設的角色裡，我也怕到頭來自己的演技黔驢技窮。天下最令我害怕的事莫過於這場戲的收常說道底，這場戲原不過是作給別人看，後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了。
嫁給雷迅也沒什麼大不好。只是，我沒有轟轟烈烈地愛過。我渴望不顧一切的愛情?是別人對他。我可以不顧一切地愛嗎？我不能。我愛周成，可我過不了那種住廉價的公寓、擠公共汽車的生活。何況，愛又如何？這年月還有天長地久的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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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迅。周成。
何去何從？
花自飄零水自流，敢嗎？
快刀斬亂麻，捨得嗎？
晚上和雷迅吃飯，我心神不定。雷迅關切的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
「我看你還是來我的公司做好了。在銘新做得再好，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我不語。雷迅接著說：「聽說你們公司有個傢伙追你追得很緊嘛。」「
「不過送了幾朵花而已。」我輕描淡寫。
「都是小男人的把戲。他也太不瞭解你了。」
我一聽便火了：「你瞭解我！雷迅，你把我當過女朋友沒有？認識你到現在，你給我買過幾次花？在一起的時候，除了工作學習，你還和我談過什麼？你根本不愛我１
雷迅詫異地問：「你今天是怎麼了？你不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小女人呀。」
「女人都是女人。除非感情上曾經折戟沉沙，否則，哪有不喜歡浪漫的女人？」「我對你不好嗎？難道默默地關心你的衣食住行還不如手指一動買幾朵花嗎？你的衣服都是誰拿去燙的？你的皮鞋都是誰擦的？愛一個人要擺花架子嗎？」雷迅走過來摟著我，接著說：「你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整日甜言蜜語有什麼用呢？生活是現實的。」
雷迅就是這樣的人了，他總有他的道理。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太乏味了。
可是，和周成在一起，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激情過後，一切如何收拾呢？要是雷迅和周成是一個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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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葉的婚外情終於東窗事發，羅克已經搬到公司的宿舍去祝
得到消息，我大驚：葉葉，婚外情？怎麼可能，她那麼循規蹈矩的女人。連夜打車跑道喬葉家。剛一進門，就問：「真的嗎？真的嗎？葉葉。」
「真的。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平淡的生活簡直讓人發瘋。經濟上的拮据讓羅克更加自卑，整日疑神疑鬼，我不可以參加同學聚會，不可以和同事來往過密。偶爾加班，羅克要麼打電話不停的偵察，要麼跑到公司來證實我到底有沒有說謊。這日子我實在沒法過了。」
「你要與羅克離婚嗎？「
喬葉點上一隻煙，走到窗前。
「在這個世界上，女人總歸是弱者。青春是那麼易逝，我浪費不起。我不想把我作為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光陰消磨在無窮無盡爭吵、猜疑和窮困潦倒中。」
事已至此，還有在說的必要嗎。我沉默不語。
「不要在和周成來往了，我就是前車之鑒１
愛情，是什麼？想當初，喬葉力排眾議堅持與羅克在一起，還口口聲聲：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不吃飯也能活！現在，麵包還是有的，愛情沒有了。人情如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對誰錯，說得清楚嗎？
如果和雷結婚，我會出軌嗎？我不禁想，不會！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毀壞自己苦心經營二十幾年的無形資產。我是有名譽的女人，何況，我是那麼醉心我的角色，我怎麼會給世人留下背後說三道四的把柄呢？
雷迅會嗎？暫時不會。他也是個很識時務的男人。何況我會給他機會嗎？「我怎麼會是一個婚姻失敗的女人呢？」年輕、美貌、能幹，對雷迅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熱烈的時候熱烈。說到底，我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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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秀忽然宣佈元旦和雷迅結婚。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雖說大家知道雷迅和我會結婚，但現在已經11月了，未免太倉促了。我說，世紀初嘛，我們也俗一次。其實我哪裡是愛湊熱鬧的人呢？不下這個狠心，我不知道周成會把我帶到哪裡去。
辭掉工作，換掉手機，搬到新房去住，我一心一意地準備做新嫁娘。
周成，他早晚會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的。想到他的絕望的眼神，我心裡會痛。可是，我知道我這樣子是不能給他幸福的。
又下雪了，我穿著我那雙美麗的鞋子走在人們欣賞的目光中，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腳冷。
人生如戲嗎？我的戲可能還長著呢。（文/清寧）
《職業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