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獨自一個人,又不是獨自一個人。
在法律上是獨自一個人,在道德上就不是單身了——和男朋友相識3年,老夫老妻一樣,下了班替他燒澡水,天冷了在屋子裡穿他的大毛衣,談戀愛的時候他說他鼻尖涼涼,像條毛毛狗,現在已經熟視無睹,包括熟視無睹她驚人的美麗。
剛剛戀愛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拍了兩卷她的照片,洗一張16寸的擺在桌子上,得意洋洋給一走廊的男性研究生參觀,現在他錢包裡她的照片被她偷偷換成鴕鳥的照片都不知道。
人家說了,夫妻做久了,就會像兄妹一樣,她是沒有結婚就有這種感覺了。她自己清清楚楚:也不是十分的愛他,也不是十分的不愛他。
可是分開了,又會萬般難過——她是一個戀舊的人,東西用久了都有感情,何況人呢?而且,他是十分合適嫁做丈夫的人,名校畢業、誠實可靠、性情溫和,又十分愛她。
就那樣溫溫地拖著,老婆婆那邊不停地催,她權當沒有聽見。理由是工作忙,沒有時間結婚。
工作的確忙,可是主要的原因是對婚姻沒有那麼渴望。
但是,她也絕對沒有想到,與男友的感情那麼脆弱和不堪一擊。自己居然會在短短的幾天中愛上一個人。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十分羅曼蒂克的人,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事情會在她的身上發生。她也不是任性的孩子,對自己十分的節制,季初走過女裝部從來不為奼紫嫣紅所動——不管那件藍茵茵的緊身外套穿起來多麼美麗,耐心等到有了折扣再大力搜羅。
結果就發生了。
他們這批韓國人來考察的時候,她剛剛被借過來幫忙,自己手裡有原來部門沒有完工的一堆工作要趕著做,又有新的任務,忙得一個頭兩個大,天天晚上開夜車,男朋友每每被冷落,心中不知道有多麼歉疚;何況還要陪這些熱愛自然的傢伙爬長城與香山,如果不是她英語委實出色的話,也不會屈尊她做這樣的事情。
他叫Mr.Banana——“香蕉先生”。
在接風的晚宴上,她穿了件美麗的孔雀藍色旗袍,卻躲在老總看不見的地方,幾個韓國人的對面吃了很多自助餐盤裡的香蕉——多麼喜歡吃一切甜軟糯的東西,也不怕胖。
他們就看著她笑,笑得十分誇張,似乎覺得十分可笑,又笑得十分縱容——年紀都比她大,大概韓國女人沒有這麼駭人的吃相吧,大學時候學校裡的韓國女生都是很溫婉很節制的樣子,精製得像玩偶一般。
那天她旁邊坐的就是Mr.Banana,韓國人中英文最好的一個。
後來聽人叫他Mr.Banana,於是開玩笑問他,叫這樣的外號是因為他喜歡吃香蕉還是因為長得像香蕉。一車的韓國人都笑,後來就告訴她,他每天晚飯後都為她留一袋香蕉,希望第二天見到她的時候可以給她,結果見不到,下一餐再留……於是夥伴們叫他Mr.Banana。
不是沒有一些感動的。
在圈子裡打了這麼久的滾兒,以為自己都已經鐵石心腸了,可是,沒有想到在內心深處,還保留了最最纖細敏感的觸覺。
自己都笑自己了,一點點小恩小惠就被打動。上次一日本佬想入非非,奉上一支寬大的赤金鑲鑽鐲,她反而尷尬得彷彿撞上了鬼。
她帶他們遊覽。
她一輛依維客,她總是坐最門邊的一個座位,他坐過道另一邊的一個,沿途講解,都是她用英語說,他用韓國語譯給同伴聽。
談了很多的話,都十分的不著邊際,全部是兩個國家的地理歷史和民俗風情。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沒有十分的留心,大概因為都是東方人吧,溝通起來十分的容易。
她是典型的東方人眼中的絕色美女,修身長腿、白皮膚、大眼睛,睫毛長長,頭髮是天生的長長卷髮,十分的可愛。偏偏又不是沒有頭腦的洋娃娃,頭腦十分清楚,事事有分寸,那些韓國人全部每次見面,都要讚美不已。
一開始還裝做淑女,後來就熟了,穿大學時候的爛仔褲和球鞋,長髮結成兩條辮子披在肩頭。那一群韓國人看見商店裡也結著兩條辮子的中國娃娃就一起回頭看著她笑,BABY(娃娃),BABY地亂喊一通,然後買了送她。
他依然把她當淑女對待,出門邦她披大衣,看著她的笑容和煦如冬季暖陽。
那麼儒雅的一個人,完全似大學裡的教授,言語偏偏十分幽默,渾身都是經過煉歷、平和的中年人氣質。
心裡覺得奇怪,高麗民族是喜歡吃辣白菜和生牛肉的一個民族,足球也踢得十分生猛,怎會有這等儒雅人物,想是儒家文化的影響在這個臨國仍然根深蒂固吧。
完全不想得罪自己的中國男同胞,可是真是不一樣的氣質。
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是覺得很愉快。
每次他送她的時候,她都匆匆忙忙在夜色中離去,知道他在背後凝望她的背影,完全是不一樣的目光。但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現在想起來,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怪自己多麼傻。
後來他們就走了,走了才知道帳然若失。
站在機場的入口處搖搖手,心中不知道多麼的依依不捨,沒有想到他離開了她會這麼失魂落魄,她自己都震驚,這種感覺,很久都沒有了。
像12歲的那個夏天,暗戀的班上男生搬走,她趕去相送,卻已人去樓空。
情緒十分的低落。大家只是聊得來,都不知道對方的感受,自己卻這樣帳然若失。
結果他走的第二天,傳真機就不斷地吐出紙來,Mr.Banana的信;打開電子信箱,也有信。
開始什麼都不說,只說在中國的感受——都是很含蓄的民族呀。
後來就訴說思念,說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可愛的女生。
她不知道怎麼回復,多麼不喜歡活在客觀現實的世界裡。從這裡飛韓國,並不比飛中國的廣州更遠一些。可是心理上卻覺得千山萬水。
同事中也有空中飛人的,可是到底不是長久。
也許不是愛,可是就是無端地想念他,就是捨不得他走,捨不得一個注意她、讚美她、關心她的人離開。
被溫暖的感覺有多麼好。
想起那個叫《廊橋遺夢》的故事,看這個片子的時候,她還在上大學,還在幻想轟轟烈烈的初戀,十分的不理解片中的感情,不過知道中年婦女看了都說好。
現在終於明白。
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不知道他的年紀,不知道他的家庭,不知道他名字的拼寫,在短短的幾天裡,自然居然也會心生綺念。
可是,一切卻是那麼短暫,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男朋友也不能說不好,好處是辛辛苦苦地賺錢,想早一點把她娶進門;壞處是還進門就亂丟衣服鞋襪,東西自己永遠找不到。
日子還那樣過著,比流水還漫長。
有時候,在月光像水波一樣漫過窗欞的時候,她會驀然想起Mr.Banana,心情就一下子甜蜜,一下子黯然。
但是,她仍然要與男友結婚——也許,很多人都是走這樣的路,愛的人和嫁的人注定不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