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緣於一場陰謀
憑著在古玩市場搗騰了3年的經驗,我一眼就看出那塊褐玉是難得的珍品,儘管那只是一塊璞玉。聽雲娟說,這是她回雲南老家時從一個老農手裡買的,價錢低得讓我嘖舌,只花了80元錢。也就是從看到那塊玉的那一刻起,一個陰謀在我的心中形成:和她套近乎,把那塊玉騙到手。雲娟是附近一所大學的學生,據說做的學問和玉石有關,因此常來古玩市場轉悠。別的攤主嫌她只是把玩欣賞而從來沒有買過任何一件古玩玉器,久而久之不是不讓她動他們的寶貝就是見她來就把臉拉得有一尺長。我則沒有那麼小心眼兒,東西隨她看隨她摸,反正她把東西又看不走摸不壞,我倒能藉機和一位漂亮女孩侃一侃,既解悶又長點兒學問,所以雲娟覺得我這個人大方熱情,每次來市場都要到我的攤兒上泡一會兒,漸漸地我倆就熟識起來。我分析,儘管雲娟品鑒古玉舊玩已有相當水準,但她顯然沒有意識到那塊玉是那樣珍貴,按我估計,那塊玉拿到北京或洛陽至少能賣到10萬,倒賣到東南亞弄個幾萬美金回來更是不成問題。不過,若騙她說那塊玉不值錢好讓她低價賣給我也是不可能的,說不定她還會因此警覺。所以我覺得,把那塊玉騙到手的最好辦法就是向她大獻慇勤,對她進行感情投資,待時機成熟時用個巧妙的方法讓她把玉當作禮物主動送給我。
計劃已定,立即實施。幾天以後的黃昏,雲娟又來市場,我非常熱情地邀她到我家作客。她猶豫,我就說我家裡還有很多古舊玩意兒,歡迎她去鑒賞。我沒有說謊,儘管家裡的那些物什加起來也不抵她那塊玉。然而她見到那些東西卻興奮得不得了,一件一件仔細玩賞,還饒有興趣地問我它們的來歷。我於是真假摻半地胡謅,什麼到深山裡收購啦,盜挖古墓啦,說得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完全把我看成了一個傳奇人物。我事先讓我媽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雲娟要走時,我就給我媽使眼色硬把她留祝吃飯的時候,我媽不停地往她碗裡搛菜,那熱情勁兒讓她無法消受,臉蛋兒紅撲撲的顯得很窘,可是她那眼神兒、那暗含的微笑卻分明透露出內心的喜悅和感激。看來我是開了一個好頭。
以後雲娟就成了我家的常客。我也經常邀請她到各種娛樂場所,可她十之八九回絕,她寧可到我家和那些死氣沉沉的古玩為伴。她對古玩尤其是玉石的癡迷程度著實令我吃驚。有一次她問我:「你最喜歡哪種玉?墨玉、白玉還是碧玉?」我說:「最喜歡能賣出好價的那種,顏色無所謂。」她以為我誤解了她的話,解釋說:「我沒問價錢,而是問喜歡。價錢和喜歡是兩碼事,比如你喜歡的不一定能賣上好價,價高的你不一定喜歡。」我說:「對我來說價錢和喜歡是一碼事,因為能賣上好價的我才喜歡。」對我的回答她表示愕然,半天才喃喃自語:「喜歡怎麼能標價?千金難買喜歡嘛1毫無疑問,我倆對待那些古玩玉器的態度截然相反,我收羅它們是為了錢,為了生存,而她對它們的每一次觸摸、每一聲感歎都是出於真心的喜好和深深的癡迷。我是一個倒賣者,而她是一個享受者。由此看來我的計劃實施起來並非易事,至少要假以時日。如果那塊褐玉是她所說的千金難買的「喜歡」,那麼我也許就是枉費心機了。我開始琢磨是否應該退而求其次,在適當的時候提出用別的東西和那塊褐玉交換。
有些事情是始料未及的。不久,一個朋友約我到西安去收古錢。臨走那天我到雲娟的學校向她告別。她宿舍的女生看著我哧哧地笑,那樣子頗為神秘。雲娟叮囑我快去快回,也許是被同學哧笑的緣故,她看我的眼神兒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樣。坐在火車上我一直在想那眼神兒,不知怎麼的竟然想起了以前的女朋友,這使我的心裡亂糟糟的。
到西安後,約好的人來了,誰想交易時我發現那些古錢一大半是假的,於是我們和對方發生了爭吵,最後就動起手來。他們人多勢眾,把我和同去的朋友打得頭破血流,我的左胳膊也被打斷了。我們向當地公安局報了案。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心裡別提多窩火了。雲娟聽到消息立刻就來看我,見我被打得那樣慘,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就掉下來,捧著我的胳膊泣不成聲,那傷心的樣子讓我感動得也直想哭。以後每天放學後她都到我家來,幫我母親做飯洗衣照顧我,陪我到醫院去換藥。那場變故對我不僅僅是一場肉體的災難,更是一次心靈的巨大衝擊。雲娟給我的體貼和溫暖完全不是我所能預見到的,我對她懷著鬼胎,因此甚至都沒有把她當作一般朋友,而是一個騙取錢財的對象;而她對我卻是真心相待、關懷備至,這怎能不讓我感到羞愧?她越對我好,這種羞愧感就越強烈。漸漸地,羞愧就變成了一種折磨。肉體的疼痛一咬牙也就過去了,而心靈的折磨卻是讓人無法忍受的。
在雲娟的悉心照料下,我的傷口一天天癒合,然而我的情緒卻一天天低落。每當雲娟出現在門口時,我都把目光垂向地面,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太天真純潔了,純潔得像一塊散發著溫潤光澤的乾淨清柔的玉,因此不可能窺見到我的內心,而我卑劣的靈魂也不敢承受她的光澤。我的情緒讓雲娟焦心,她問我:「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有什麼內傷?我陪你到醫院檢查一下吧1我頹唐地搖頭,真想對她說:是的,是有內傷,那是一塊暗紫的、見不得人的污斑。可是,我實在沒有勇氣把那塊污斑掀開給她看,怕她傷心,怕她因此離我而去——我既怕見她,又對她產生了連我也說不清的眷戀,這種矛盾的心理使我惶恐不安。我自知配不上雲娟,憑她的條件,她有什麼理由把她這朵鮮花插在我這堆牛糞上?自卑和自責使我一點兒底氣都沒有,我在雲娟面前變得謹小慎微,再很少和她開玩笑,更不敢像以前那樣胡吹亂侃。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我送雲娟回學校,走到半路她忽然問我:「你知道我宿舍那些姐妹怎麼評價你嗎?」我說:「肯定好不了。」她說:「她們說你整天和古玩打交道,被古玩鬧得沉穩得很哪1我自嘲地一笑:「不是沉穩,是沉重。也不是被古玩鬧的,是被自己鬧的。」她說:「你最近總是顯得心事重重的。」我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半天,為了避開這個話題,我問:「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也會喜歡上古玩玉器?你不覺得有點兒枯燥嗎?」她望著前方,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清純、一種空靈的虔誠。「和諧就是美。」她輕聲說,「那些古玩,那些玉,不是很美嗎?而我喜歡它們,並且以享受它們為業,我想,這就是和諧。雖然這種和諧是一個與現實基本相隔的世界,但只要沉浸其中,就會得到極大的樂趣。這種樂趣沒有塵世的喧囂,沒有吃喝穿玩那麼直接,有些人也許會認為枯燥,但你應該懂得。我相信你從那些古玩玉器中得到的樂趣絕不比我少。」我諾諾地點頭,不敢再問下去,怕一不留神露出自己的庸俗淺保
日子在平淡和毫無指望中過去。我多麼希望我不是因為那塊玉才和雲娟交往的呀!雲娟就要從學校畢業了,我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因為她從沒向我表示過什麼,這就意味著她也許就像和我相識時一樣,匆匆地離我而去,從此天各一方,杳無音信,只把深深的愧疚和無盡的思念留給我獨自咀嚼。然而我已越來越無法遏制自己的感情,儘管我知道那就像俗話說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般可笑,可我不能禁止自己去想、去渴望。我覺得我的生活裡已不能沒有雲娟,我喜歡她——是的,我已深深地愛上了她。可我又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只是越發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而背地裡獨自忍受那份壓抑的折磨。
令我心痛欲碎的時刻終於到了。哈爾濱的一家拍賣行給雲娟發來聘書,所以她提前離校。那天早上她來向我告別。我倆坐在沙發上,好長時間誰也不說話。我覺得空氣彷彿凝固了,這樣的氣氛既讓我越發傷感,又讓我明白地感覺到,雲娟心裡也不好受,她對我也懷著難捨的眷戀。我一個勁兒地抽煙,藉以忍住心中的酸澀。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娟終於開口說話:「謝謝你,謝謝你教會了我很多鑒別古玩玉器的方法,有些方法在書本上是根本學不到的。我會永遠記著你的好心,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你。」說著,她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我:「這個留給你做個紀念吧1我接過盒子,見是一個自製的禮盒,盒面上手繪著古色古香的花紋。我打開盒子,霎時驚呆了:裡面是那塊珍稀的褐玉!我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隨即驀地背過身去,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這塊褐玉是我曾經晦暗的心靈的見證,可我如今得到它時,上面卻印滿了雲娟的純真無瑕。這巨大的反差如重錘給我以震撼,同時也給了我不顧一切的勇氣。我猛地轉過身去,伸手抓住雲娟的雙肩,哽咽著說:「雲娟,咱倆一起走,我跟你到哈爾濱去。我把古玩都帶去,哪怕在那邊擺地攤也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1雲娟愣住了,瞪著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大聲說:「我愛你1雲娟渾身一哆嗦,隨即雙手掩面,抖動著雙肩啜泣起來。半天,她哽咽著說:「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說這句話。現在你終於說出來了,我太高興啦1我低頭親吻雲娟的臉頰,她的眼淚暖暖的、甜甜的。巨大的幸福傳遍我的全身,奇怪的是,我的心裡忽然變得非常平靜,平靜得像無風的夏日裡一汪清澈的湖水。
那是4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和雲娟在哈爾濱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不過,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的愛情是由一場陰謀引起的。我不想給她玉一般潔淨的愛情蒙上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