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包辦不了哥哥的幸福
我是家裡的救世主
1988年冬天,湖北某個村落,一處簡陋的小屋裡。兩個大人在和兩個小孩子開會:「家裡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們兩個人的成績都不錯,可同時供你們讀書是不可能的。」父親很艱難地說出這番話,妹妹偷偷地瞄著哥哥,哥哥的臉上泛起紅潮,沉默不語。另外三個小一些的孩子,正在旁邊做遊戲……
我就是那個妹妹,那一天,16歲的我做出了人生第一件重大決定:放棄學業,外出打工供哥哥讀書。記憶中那年的春節,因為我的決定,久違的笑容回到了被累彎了腰的母親臉上。一家人和和氣氣地過了個舒坦年。
開年了,我就被村裡的一個大姐介紹到城裡做保姆。我是正月十六出的門,哥哥幫我把行李拎到車站。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我要上車了,哥哥突然緊緊拉著我的手說:「哥對不起你。」我努力地擠了一個笑臉給他:「你要好生讀書,將來對得起爸爸媽媽。」
第二年,哥哥高考落榜。他躲在同學家裡不敢回家,還是我去把他喊回來的。
他說他沒臉見父母。我就給他講我一年多在別人家做小保姆的經歷,講我每天都要給主人家的小孩洗尿片、做一家人的飯菜、洗一家人的衣服,這些我都不在乎,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主人的白眼和男主人不安分的手。雖然他們讓我喊他們哥哥姐姐,但我知道他們不是。是哥哥,怎麼會把手伸到妹妹的衣服裡?是姐姐,怎麼會懷疑妹妹偷抹了她的雪花膏?---我沒有哭,哥哥哭了。他說他沒有用,害我受委屈,害父母臉上沒有光,我說,這些都不要緊,只要你還肯努力,我們大家都相信你。
這是我們兄妹交談最深的一次。哥哥回到家,父母已經聽了我的意見,和顏悅色的對他,他心理上的負擔小了一些,學習的勁頭也就更足了。一年之後,他把錄取通知書捧到父母面前,我父親在家裡大宴賓客,並且當著眾人的面把第一杯酒敬給我。
所有的人都覺得我是家裡的救世主,哥哥更覺得我是他一生一世的恩人。
家庭會議選擇兒媳
哥哥做了大學生,我繼續做著保姆,只是換了一家。我的新僱主是一個老太太,老伴去世了,兒子女兒都在國外,她本人很有知識,家裡也沒什麼雜事,就是單純的一日三餐,她甚至連衣服都不要我洗,說自己動手,手腳也會靈活一些。
這是一個改變了我命運的老太太,她鼓勵我利用晚上的時間上夜大。老太太很真誠地說:「你總不能一輩子伺候人吧。」
我的人生換了一種活法,我每天早上拿了牛奶就跑步和晨讀,晚上做完飯匆匆吃幾口,就背著書包去附近一所大學。在那所大學裡,我認識了和我有著同樣際遇的小保姆菊歡。菊歡比我大一歲,是逃婚逃出來的。她堅信只有知識才能徹底地改變自己的命運,不惜每月少拿一百元的工資,換得一個讀書的機會。我們從對方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們相依為命地度過了讀書的四年時間。和菊歡在一起,我說得最多的就是我哥,我以他為榮,說他時的表情,就像他是我雕琢出來的一件產品。
「我哥又拿獎學金了。」「我哥又考前十名了。」「我哥又發表了一篇文章。」……終於有一天,我神色黯然地對菊歡說:「哥把他的女朋友帶回家,是個上海女人,像個嬌滴滴的公主,這種女人以後怎麼持家?」從電視劇和小說裡,我看到了太多,鄉下男人娶了城裡女人後的悲劇。中國的傳統是上嫁下娶,這樣所有人的心態才能平衡,心態平衡了才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所以我不看好哥哥和那個上海姑娘。
打心眼裡,我覺得菊歡和我哥很配。菊歡和我是一種類型的人,刻苦上進。菊歡也拿到了大學文憑啊,雖然比哥差一個檔次,但是他們有著共同的出身和背景,就像兩棵樹,有著共同的土壤。春節,我讓逃婚在外有家不能歸的菊歡和我一起回家。
母親對菊歡一見如故,還說要認她作乾女兒。我笑著讓她別忙,然後把母親拉到一邊,問:「菊歡和那個女人比怎麼樣?」「哪個女人?」「哥帶回來的那個埃」母親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年春節,我們又開了一場家庭會議,召集人是父親。父親對哥說:「你是一個男人,凡事不能只為自己考慮,上次你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子,中看不中用,我們這個家,需要一個持家的女子來接替你的母親……」
哥哥一直低著頭,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
「我覺得菊歡和你很配,我問過她的意見了,她對你印象不錯,你試著和她相處一段時間。」我用大姐姐的口吻對哥哥說,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都是以這種口氣和他說話的。
年快過完了,哥哥答應了我的要求。他拉著我去小河邊散步,他說他知道他欠我很多,他也知道我和菊歡親,他會把菊歡當妹妹一樣照顧的。他不會讓父母失望。哥哥的態度很誠懇,我以為這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表現。
1996年的春節,菊歡嫁給了哥哥。哥哥在上海做 白領,菊歡在老家帶孩子,照顧老人。我和我的家人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男主外女主內,再正常不過了。誰也沒有問哥 哥,他和那個上海姑娘是怎麼了斷的。
哥哥終於有了外遇
哥哥有外遇,是2002年的事。菊歡參加完我的婚禮,吞吞吐吐地告訴了我。因為一直以來,我想要嫁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所以我拖到很晚才嫁,而菊歡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看上去,她要比我老十歲不止。
我很震驚,我沒有想到哥哥會是這樣的人。有備而來的菊歡把一堆證物擺在我面前,其中包括哥哥和那個女人的合影。「你別急,我去勸勸我哥。」我以為,只是哥哥一時糊塗,他是會回心轉意的。沒有想到,當了領導的哥哥哼哼哈哈地應付著我,我搬出從前、搬出父母,搬出家庭、道義和責任,他急了:「你們有誰真正為我想過?這麼些年,我活得好累,連身邊的女人都不能自己挑。讀書上學有什麼好的,我不如那些在村裡的童年夥伴活得輕鬆。」我很震驚,這些話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上。
我愣了好久才說:「菊歡,不也是當年你自己選擇的嗎?」「那是因為我覺得我欠你的。你為我做的犧牲太大了。」「好,我問你最後一句,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她有很多的不好,在很多方面不如菊歡,可她是我自己選擇的。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遇到的合適的人。」哥哥的眼裡有久違的憧憬在閃動。
我終於知道了哥哥心裡是怎麼想的,卻根本不能理解他。我犧牲,是希望他過得好。我把菊歡推到他面前,也是覺得她更適合於他和我們這個家。如果不喜歡,何必要強迫自己呢?聽了我的困惑,菊歡說:「也許這些年他一直活得很自卑很壓抑,特別是在你面前。」
我的婚禮舉行之後,哥哥回上海,菊歡返鄉下,我留在武漢。分別送走他們,我悲哀地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也管不了誰的。
哥哥的家還是散了
此後,菊歡再也沒有在我面前說起哥哥的不好。我偶爾問起他們的情況,她含糊地搪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過。」
萬萬沒有想到,在菊歡一忍再忍的情況下,他們的婚姻還是不能風平浪靜。去年下半年,哥哥開口找我借十萬塊錢,說是和幾個朋友做生意,讓我先別告訴菊歡,不想讓她操心。我爽快地湊足錢給了他,直到事發,菊歡才告訴我,哥哥把錢都拿去給了外面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心是填不滿的欲溝,為了留住她的人和她的心,哥哥不得不挪用了公款……
哥哥被判刑的消息,是菊歡在電話裡告訴我的。判了七年。我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父母,他們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他們一直以為他是我們家最爭氣的,還是讓他們活在希望中吧,多一天是一天。
這幾天我常常被噩夢驚醒,總是夢到菊歡哭得腫腫的眼睛和哥哥憔悴的神色。老公像哄孩子一樣拍我的背。「不怪你,這是命運的安排。」
我問菊歡準備怎麼辦?她說,她心底裡一直是喜歡我哥哥的,只是一開始就覺得配不上他,後來也明白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就更加安靜地做他背後的女人。她願意等。
我陷入深深的自責,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見哥哥一面。即使見面,又應該說什麼呢?如果當年我沒有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他,他是不是可以避開這場牢獄之災呢?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日子至少會過得相當平和。
等到自己逐漸長大,才明白有些事情是別人無法包辦代替的,哪怕是出於好心。我折騰了17年,好心辦了壞事,把好端端的一個家折騰散了。(記者/羅茹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