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的愛水晶般透明
口述人小溪,女,28歲
記錄人 安潔 繪圖 陳博
軍是一家電台的著名DJ,認識他純屬偶然。
那時候我在一家政府機關上班,日子清閒得可以擠出水來,上學時就有「校園詩人」的美譽,上了班更是有了用筆抒情的時間,可是卻從來不曾向外投稿,算是喜歡孤芳自賞吧。那天也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一氣呵成了兩篇稿子,還鬼神差使地寄給了那個著名電台的黃金節目:一個以敘事懷舊風格而聲名遠揚的音樂節目。
三天後,我收到了一個信息,一看陌生的號碼,沒有回機。晚上卻接到了一個找我的電話。
「你好,請問小溪在嗎?」
「你誰呀?」我習慣用誇張的語氣來猜測陌生的聲音。電話那頭好聽的聲音也被我的語氣逗樂了,反而非常肯定地說:「你就是吧!我叫軍,是電台節目主持人,今天剛接手這檔節目,剛好收到你的文章,寫得很好,今天晚上我會播出來……」
「噢……謝謝……」那是我第一次聽到軍的聲音,恍惚中讓人感覺豁然開朗,聲音不大,卻有種生命的穿透力,不可抗拒,就直直地衝進了耳膜裡。
掛上電話,意猶未盡的悵感在心頭滋生蔓延。打開收音機,軍的聲音已經在電波中響起來了。當聽到我的名字在他的唇間吐出來時,剎那間有種被電擊中的顫慄。我喜歡那種聲音,遠遠的,充滿誘惑。
那時我二十二歲,正是生命中最美的季節,也一直在渴望著有一個真正懂自己價值的人做自己的丈夫,不然像香菱那樣一個可人兒落在了薛蟠的手裡就什麼也不是了。我這樣想著。
真正見到軍是在一個月以後。
那天天氣不錯,風也清清爽爽的。軍在電話中對我說:「我們見個面吧!」我欣然應允。在這之前我們已經通過了十幾次電話,軍的手機、呼機、電話號碼早已是爛熟於心,只是沒有見過面而已了。我在想,有著這樣好聽聲音的男人應該有著質感的模樣吧,當然,可能年輕得可以做我的弟弟,也可能女兒正在牙牙學語……每次掛上電話,我都會這樣傻想上半天。同事說我的眼睛中開始閃現出嫵媚的光芒,末了,總不忘追問上一句:「你不是在戀愛吧?」是啊,春天正是戀愛的季節!
不施粉黛,一襲長裙。我在電台樓下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嗨,我來了!」
我記得那天真的是有風的,裙擺飛揚著,心也飛揚著。我覺得自己就是張愛玲筆下的女人,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中,寂寞地等自己心愛的人,不,或許我比她們幸運,或許……我不寂寞!
軍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神采飛揚的,整個人有種層次感,卻又透出絲溫暖;五官端正,個子不高,卻讓人覺得踏實;一件藍色T恤,愈發顯得精神;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睛,很亮很深,厚厚的眼鏡片也擋不住那些讓人心動的睿智和光芒。他的人和他的節目一樣讓人初識就難以忘記,只是不知是否和節目懷舊的主題一樣,有著淡淡的感傷……
「奇怪,我連你的樣子都忘記問,怎麼就那麼肯定那個人就是你呢?」軍說。
除了聲音,軍的質感更是讓人歡喜。他說我的文章的字裡行間有種淡淡的傷感,讀來卻如行雲流水般的流暢,又如清風拂面,看完總讓人感動。
「知道嗎?在你的文章裡總能悟出一些東西,是我想過但從不曾說過的。」軍說這話時,眼睛中好看的神采愈發的好看了,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卻還不忘了貧上一句:「謝謝誇獎,我最喜歡了」,我覺得我的眉角都漾滿了笑:「魯迅都說了,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我最喜歡魯迅了。」
軍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一笑起來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煞是好看。那種最單純最樸實的快樂情緒彷彿整個心間都裝不下,不時地溢出來。
後來軍對我說,有的人相識了一輩子卻仍陌生,有的人相識了幾天卻像是認識了一生。我和他屬於後者。
那天從電台出來,剛好看到無償獻血車,我覺得我得在這個美麗的日子做點什麼。當鮮紅的獻血證在掌心中溫存起來時,我感覺到了一種生命般的踏實。在我第四次獻血時,有記者問我為什麼,我淡淡一笑,對著攝像機說:「為了紀念一個日子。」我的話並沒有在電視上播出來,因為他們不懂,「因為慈悲,所以懂得!」
那時,我每天都要守在收音機前聽他的節目,就像一日三餐一樣的重要。和軍一天比一天熟識起來。他被我
的熱情感染得也像個孩子:和我一起在路燈下數星星;喝著啤酒,吃著小菜,直到大排檔的老闆打烊趕我們走;在旋轉餐廳裡喝著咖啡,說著心事,其樂融融的模樣;或者是他仔細地聽我一篇文章的構思;也或者是我講聽節目的感受……我知道我愛上了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我想我只要能給他帶來快樂,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以為我可以和他這樣一直愉快地相處下去時,我聽到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嗎?我本來有一個要結婚的女友,可是在面對事業和愛情時,她去了北京,有夢的地方。我比你大七歲,你是第二個讓我快樂的人,讓我覺得自己還年輕。在認識你之前的一個月,我一位好友的媽媽去世了,臨走之前,拉著我的手,流著淚,讓我照顧她的女兒一生,我並不知那個讓人找不出拒絕理由的女孩,早已愛了我很久。我現在就像是困在一張網中,無法動彈,也懶得動彈。你是一個好女孩,你讓我懂得了女人是因為可愛而美麗,而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以前每當聽到老人說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以買時,就覺得是在說別人,現在才知說的就是自己呀……」
我看見軍的臉上有淚水在流,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淚。我很想自己是個母親,像疼孩子一樣將他攬入懷中。只是除了安靜地坐著,我什麼也沒有做!
自此以後,軍開始有意識地避開我。這期間我也遭受到了一系列的打擊:先是不滿庸俗的工作,辭去公職;拿著個人資料在人才市場到處碰壁;住在老鄉租來的房子裡,倍感淒涼。遠在山東的媽媽打電話找到了我,「咱回家吧,家裡就算是窮,也是自己的家呀!」我一時無語,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離開軍,心竟撕心裂肺般的疼。看看時間是他上節目前的十分鐘,打通了他的手機,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的眼淚嘩的就流了下來。軍感覺到是我,輕聲地問我,「你怎麼了?」
我抹了抹眼淚,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媽媽讓我回家!」
「你怎麼想的?」我剛說完,軍便急急地問。
掛上電話時,我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成一地的聲音。
第二天臨上火車時,我在呼機上給軍留言說:「軍,我走了,但我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我捨不得你!」我知道軍是喜歡我的,只是不能罷了。
媽媽是一個通達的人,只是叮嚀我好好照顧自己,累了就回家。我忍淚答應著。十天後,我坐在了回程的火車上。黑暗籠罩著所有的城市,夜色茫茫,我不知我的世界是不是也像這黑暗一樣,轉瞬又會見光明。毫無睡意,不自覺地竟哼出了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打開了分別了十天的收音機,軍傷感的聲音在空氣中流淌著:「我的一個最好的朋友走了,我沒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我知道擁有過就是幸福。而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用音樂祝福她一生平安……」
聽著那久違的聲音,我像一個石女一樣,將自己定格在電台門前,淚滴了一地。軍的窗口燈亮了,已經下節目了呀。突然,我看見軍的影子在窗前閃了一下,當我努力想要再去看清楚時,我看到了軍從台裡向我跑來,大口地喘著粗氣,久久不曾說話。
去了常去的一家酒吧,那種音樂和那種暖色的燭光很適合戀愛,只是……還是軍開了口,「還好嗎?」
燭光映在他的臉上,透出一份聖潔的光芒,剎那間竟有萬般委屈湧上心頭卻哽咽著說不出口。軍要了一杯酒,我只要了一杯茶,我得讓自己保持清醒,茶的熱氣很快弄潮了我的眼。
「我知道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或許是酒的作用,他繼續說著,「對不起,我沒能讓你快樂!」
我一時無措起來。我是一個外表坦然,內心卻纖細的人,如果我的愛成了別人的負累,我情願不要。
「你說過你想去我家看看,今天我就勇敢地請你去喝杯咖啡吧!」
軍煮咖啡的功夫是一流的,早就耳聞卻一直沒有機會品嚐。軍的家有一股濃濃的書香味,還有一種叫家的溫暖的誘惑。兩個人喝著咖啡,看了那時正在流行的《寶蓮燈》。天色晚時,軍送我出門。想著從此再也不見他的決定,心痛得厲害!換上鞋子臨出門的那一刻,我鼓足勇氣,看著我最愛的這個人,用盡生平的力氣說:「軍,我是愛你的呀!」
我看到軍的眼睛亮了一下,有淚就流了下來。我是第二次看到他的淚,第一次是欲罷不能,為他自己;第二次是欲說還休,卻是為我!不知怎的,我的手就在他的手心裡了,溫暖瞬間傳遍了全身。繼而他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生怕一鬆手,我又不見了。那一晚,我和軍相擁著在晾台上看了一晚的星星,我們都知道過了今晚,或許就是天各一方了。那種感覺我竟想到了用淒美來形容,我知道相愛不一定相守。軍說過我是一個理性的人。
和軍的故事就這樣乾淨地開始,乾淨地結束了。愛情有時就像是流星,出奇的美麗卻又出奇的短暫。但如美麗的花朵凋謝了也是美麗的,還有香如故。在一陣工作碰壁以後,我已重回校園讀書,專業是軍以後的同行。軍仍是那個電台的著名DJ,偶爾打開的電波中仍會聽到他的消息。而我最寶貴的東西便是他送給我的,十二盒有他聲音的節目盒帶,以及關於和他在一起時所有細節的回憶。
春來,夏天又已過去,陽光涼涼地灑在身上,桂花香氣撲面而來,聽到一首歌:風花,WINDFLOWERS是一支歌,歌裡說不要去靠近那種古老的風花,一旦靠近它就會離不開它,時時追逐它,使自己痛苦。也許在我的心中也有一些叫WINDFLOW-ERS花朵在無風的心底搖曳,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