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眼睛上的最後一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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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眼睛上的最後一滴雨

落在眼睛上的最後一滴雨

——我的世界變得奇妙更難以言喻,還以為是從天而降的夢境。直到確定手的溫度來自你心裡,這一刻我終於勇敢說愛你……

十七歲那年,我遇見蔚藍。我的耳朵裡充斥著隨身聽裡播放的閒雜的音樂,曲調很輕快,我走路的步子也隨之歡樂地一上一下。

後來,幾乎忍不住要跟著唱出來:「我的世界變得奇妙更難以言喻,還以為是從天而降的夢境。直到確定手的溫度來自你心裡,這一刻我終於勇敢說愛你。」

還沒收聲,只覺得腳底踩了一塊極圓滑的東西,身子向左一歪,腳踝就像被硬生生折斷,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嚇出一身冷汗,更是疼得揪心。

那裡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離我家不遠,我卻眼巴巴地盯著面前不算長的一條路,傷心得離譜。這時,一人群抗著鐵鏟過來,走近,看我,稍有躊躇。我聽見他們嘀咕: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呢,有車不坐,學人家走路,摔了也是活該。

我的眼睛裡幾乎要溢出水來。

蔚藍便是在那群人走後,我的眼淚掉出來以前,站到我面前的。他蹲下來,看著我紅腫的腳踝,淡淡地說,忍一忍,我給你揉兩下。

我看他年紀與我相仿,原本不是很信任他,但實在沒有其它的辦法,只好點頭。蔚藍說會很疼的哦,你抓著我的肩膀吧。我還在遲疑究竟要不要按照他說的去做,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由上而下,遊遍我全身,眼淚也直接滴到他發黃的襯衫上。

他抬起頭來,呵呵笑著說,你們這些花朵,真是一點疼也受不了。我說我不叫花朵,我叫柯若若。他搖頭,他說我就叫你花朵吧,我叫蔚藍。

蔚藍,不就是頭頂兩棵草嗎。我的眼淚還沒幹,卻又狡黠地笑起來。他輕輕點著我的鼻頭,叫我鬼丫頭,那神情,就像我小時候寵溺最心愛的布娃娃,我覺得溫暖似乎過了頭,臉竟然灼灼地燒起來。

後來知道,蔚藍的父親是那塊建築工地的普通工人,蔚藍因為家貧,輟了學,到工地上準備跟著父親學一些簡單的活計。

那個時候,我正值高三,功課繁重壓力也頗多。週末回家,我總要提早一個站下車,然後步行,經過工地與蔚藍哪怕只是一個照面,也能愉快地笑上一整天。

五一長假,我被媽媽終日以大魚大肉餵養,體重略有上升。蔚藍眼尖,看見我,樂呵呵地說花朵快要長成花豬了。我踩他的腳,他哇啦哇啦地喊著說我恩將仇報。他說我本來想帶你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你這樣對我,我反悔了。於是轉身要走。

我慌忙拖住他,嬉皮笑臉地說草草大哥,小女子知錯,以後都不敢了。蔚藍哼了一聲,開始向工地背後的小山坡上跑,一邊回頭喊,你跟著我跑啊,跟丟了我可不管哦。

我於是拔腿跟著蔚藍,呼呼的風吹起我頭上的馬尾,像一條快樂的魚。我見到蔚藍說的那處好玩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廢棄的工廠,有斑斑的銹跡爬了滿地,還有長著籐蔓植物的牆壁,孤零零地立著。蔚藍說,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我不可理解,但是蔚藍喜歡,我想我也應該喜歡。他在我身邊,周圍那樣安靜,我忍不住又要開口唱歌:我的世界變得奇妙更難以言喻,還以為是從天而降的夢境……

——你還記得嗎,那年夏天海的味道,我還忘不了,你那件襯衫的味道。只是當初不夠肯定,我對你有多在意。只是夏天太快過去,一眨眼就來不及……

房子快要竣工的時候,我拿到了本市一所知名高校的錄取通知書。清晨的陽光裡我看見蔚藍的微笑,便高舉了通知書一路向他奔去,恍惚覺得,是在奔向自己的幸福。

蔚藍看了通知書,燦爛的顏色明顯黯淡了些,他說,祝賀你,便保持了緘默。我追問原因,蔚藍只裝作若無其事地笑。我的心由晴轉陰,看著蔚藍轉身,單薄的背影,好像風霜無數。

一個月後,房子竣工,蔚藍隨建築隊離開,甚至沒有來得及和我說一句保重或者再見。又一個月,我打點好一切,搬去學校。臨走的時候看那幢竣工的大樓,只把一抹荒涼留在了身後。

在學校,依然每天聽著Jolin的歌,有時會莫名地感傷。聽她唱:「你還記得嗎,那年夏天海的味道,我還忘不了,你那件襯衫的味道。只是當初不夠肯定,我對你有多在意。只是夏天太快過去,一眨眼就來不及……」心頭竟然覺得悲涼,鼻子發酸,眼皮輕輕一合,淚水就擠出來。

原本以為,就這樣擦身而過了,卻沒想到會這樣掛牽。

蔚藍。

那年的冬天,有難得的艷陽。我買了LANCOME最新款的彩妝,走在熱鬧的大街。曾經無數次地想,蔚藍會不會突然出現在某個街口的轉角,或者,某一座紅綠燈下。卻沒有料到,這樣的設想竟然也會成真。

聽蔚藍錯愕地喊我花朵,我的眼眶一如初見時那般潮濕。

花朵。花朵。他連著喊了好幾聲,我再忍不住淚,斷線一般下墜。蔚藍心疼地抬起我的臉,花朵,受委屈了麼?誰欺負你,告訴我!

我拚命搖頭,不置一詞。

那天,我們沿著冗長的馬路,一直走到學校門口。分別的時候,竟是如此捨不得。蔚藍說,他離開了建築隊,現在是一間超市的小職員。

我說蔚藍,你以後不要一聲不響就離開,好嗎?蔚藍點頭,我滿心歡喜,我想,我的草草,他終於又回來,也許,他會為了花朵再也不離開。

以後,蔚藍就常到學校來看我,買我最喜歡的德芙巧克力,陪我到很遠的鋪子吃牛肉麵,逛街的時候,我挽著他的胳膊,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輕易臉紅。

蔚藍,我是你的花朵,永遠都是。

蔚藍。

——孤單的人總說無所謂,一直獨自整理所有傷悲,掩飾心中的感覺,強忍眼角的淚水,聚聚散散不願說後悔……

蔚藍帶我去看他的父親,在一座潔白的墓碑前。照片上的男人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麻木而滄桑。蔚藍說父親是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的。整個建築隊,受聘於一家私人企業的老闆,到郊外修廠房,誰知,車開到山谷入口處的橋上,橋斷了。死亡十一人,其中,就有蔚藍的父親。

蔚藍說,他媽媽幾乎崩潰了,建築隊的負責人還找過那家公司的老闆,但他聲稱事情與他沒有絲毫的關聯,一丁點的賠償費也不肯支付。

我拍著蔚藍的肩膀,別傷心了,蔚藍,你要好好照顧你媽媽。蔚藍搖頭,他說不用了,我媽媽有政府照顧,她如今在瘋人院裡,或許,比我還快樂。

倒是我,忍不住先他一步哭出來。蔚藍牽起我的手,他說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這擔子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我咬著嘴唇,蔚藍,我會好好對待你。

大二伊始,我認識了青綠。陽光般的男孩,成天都將微笑掛在臉上,剛認識的時候,那種暖融融的感覺,就像十七歲那年我認識蔚藍。

青綠說他喜歡我。

我告訴他,我有蔚藍,我不能背棄他。我很愛他。

青綠依然快活地笑,他說,我對你好是我的事情,你有蔚藍是你的事情,這並不妨礙我喜歡你。他天真得彷彿是個幾歲的小孩。

偏偏那個時候,蔚藍告訴我,他要離開。我問他去哪裡,他說到別的城市,或許能有更好的出路。我沒有做多少挽留。我想蔚藍如果真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是好過在這裡做一輩子小職員的。

蔚藍說,花朵,你要等著我回來。我很篤定地點頭。

一個禮拜過後,蔚藍打來電話,他到了西寧,看見傳說中眼淚一樣的青海湖,那麼藍的顏色,像天使的光環。他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讓我忽然有一股衝動,希望陪著在他和青海湖身邊的,是我。

我望向窗外,這個偏安西南的城市,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濁色。是的,我等你,我要和你一起去看最無暇的藍色。

那個冬天,大多數的時間換做了青綠陪在我身邊。聖誕夜的煙火,情人節的玫瑰,我看到青綠總要想起蔚藍,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而蔚藍,他仍是每週給我電話,講他的一些近況。末了,還是不忘加一句,花朵,你等著我回來。

好多時候,我淚盈於睫。

但分明又越發習慣青綠的照顧,過馬路的時候他牽著我的手,我也不再閃躲或者顫抖,那樣坦然。我們到錢櫃K歌,我習慣了唱Jolin的歌,點一首「孤獨的人總說無所謂」:

孤單的人總說無所謂/ 一直獨自整理所有傷悲/ 掩飾心中的感覺/ 強忍眼角的淚水/ 聚聚散散/ 不願說後悔

——夏日的街頭愛情走過,帶走了你卻留下我,誰都不可以選擇別的結局,愛情原來是是非題。冰冷的足跡踩過我心,昨日的浪漫已經窒息……

我決定去西寧,趁著寒假,我告訴媽媽一個外地的同學邀請我去她家裡做客,我為自己向大人們撒謊而愧疚不已。

青綠送我上車,對我說抱歉。我微微地笑,沒什麼可抱歉的,你也是受人之托。

半個月前,當我發現青綠的皮夾子裡藏著一張老舊的小照片,我就知道,照片上的兩個孩子是表兄弟。

蔚藍和青綠。

禁不住我的追問,青綠告訴我,蔚藍原本打定了主意,離開之後就不再回來,他知道我愛他甚深,想讓青綠將我的視線轉移。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青綠,你說為什麼蔚藍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要反覆地說,你等著我回來。青綠,他說你等著我回來,等著我回來埃

我為此弄得自己狼狽不堪。

青綠給了我蔚藍在西寧的地址,他說,你應該讓他給一個交代,我不希望看著你如此折磨自己。

於是,我去西寧。我看到藍色眼淚一樣純澈的青海湖,內心激動且忐忑不已。那樣的瞬間,我的視線模糊不堪,甚至難以分清,眼前的一片,究竟是青海湖的水,還是我豐盛的淚。

我在西寧,空手而歸。我沒有見到我想見的人,我甚至無法問一句,問他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蔚藍,我十七歲就青蔥茂盛的草草,我的花朵為你怒放至今,你卻不再。

我見到的,只是那個每週冒充蔚藍給我打電話的男子,他告訴我,蔚藍到這裡不久,和他的父親一樣,車禍,身亡。這彷彿是一個大悲的詛咒,蔚藍所遭受的,太殘忍。

他替蔚藍整理遺物,發現蔚藍的日記本,上面寫滿了我與蔚藍的一點一滴。蔚藍的同事很善良,他想我必定忍受不了失去蔚藍的打擊,於是擅自做主,每週都會打一個電話給我。他說,我告訴你「等著我回來」,是因為蔚藍的日記本裡寫了青綠,我以為,給你一個虛無的承諾,讓時間和青綠一起沖淡你對蔚藍的想念。他很難過地向我道歉,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責怪他,我笑說自己竟然連電話那頭的人是不是蔚藍都分不清楚,還有什麼資格等他或愛他。

我痛到麻木,動不動就決堤的眼淚,終於遲遲沒有落下。

我回了家。

蔚藍的日記,在他離開我的前一段時間就停了筆,我問過青綠,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蔚藍決定離開之後再不回來。

難道,他不愛我了嗎?我巴巴地望著青綠,他也說不出一個字。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總是無法忘記蔚藍,青綠和從前一樣,常在我身邊,不說任何與愛情相關的話題。我們就像兩個純粹得沒有一點雜質的小孩,對著陽光微笑,在陰雨的天躲進教室看書或者自習。

我還記得我的大學二年級來不及徹頭徹尾的過去,夏天的夕陽像蓮蓉月餅的餡一般可愛,我在學校門口的一棵大槐樹底下,看見我的媽媽和青綠說話。

我躲著,豎起耳朵聽,我聽見媽媽說你們兄弟倆為什麼總是纏著我家若若,我已經給了蔚藍一筆錢讓他離開,現在竟又冒出一個你。

青綠詫異地盯著我媽媽,問她,這就是蔚藍離開若若真正的原因?我媽媽很驕傲,不說話。

青綠問為什麼。她很不耐煩,她說那個蔚藍的爸爸死於車禍,他媽媽又有神經病,他們母子曾經跟著建築隊的人一起上我們公司大吵大鬧,非得將工人的車禍事故與我們扯上關聯,想讓我們賠錢。你說,我怎麼能讓若若與這樣的人在一起……

我已經很久不唱歌,但是那天晚上卻戴著耳塞,在床上聽音樂幾乎徹夜不能睡去。我張著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夏日的街頭愛情走過/ 帶走了你卻留下我/ 誰都不可以選擇別的結局/ 愛情原來是是非題/ 冰冷的足跡踩過我心/ 昨日的浪漫已經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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