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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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流氓

我不是流氓

我幾乎是從包間裡逃回學校的,因為我受不了高明哲讓我心驚肉跳的表白。回到寢室我問豐菱剛才是不是做夢,豐菱說顧湘你不是做夢,剛才發生的一切全都是讓你沒法接受的鐵一般的事實。

我又問豐菱知道不知道高明哲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豐菱說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不告訴我她就是孫子。

你說豐菱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幹嗎老一口一個「孫子」一口一個「你丫你丫」的啊?多不雅觀哪,多給北京女生丟臉哪?可是豐菱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她活得比我自在,不像我,從小就被一大堆規矩束縛著,沒有一個歡暢淋漓可以學小狗熊在春天的花瓣裡打滾兒的幸福童年。

我是滿族,愛新覺羅氏的後代,祖上隸屬八旗的正黃旗,我爺爺的曾祖父是清朝廟堂上的高官,後來因一場變故被貶至天寒地凍的滿族人的老家任職,從此我家便扎根那裡,成了地地道道的關外人。那以後的幾代,我家在滿人老家的地界在各個時期出過各種達官貴人。後來就到了我爺爺這一代。我爺爺看盡了祖上的風雲變幻,在我那當市長的曾祖父把他送去日本長崎留學之後便打定主意堅決不走仕途。後來我爺爺在一所中學當了一普通的人民教師,一當就是五十年。

在清朝當高官的祖爺爺逝世N年以後,一個自打懂事就變著法兒給顧家丟臉的小丫頭出世了,我爺爺給那丫頭取名叫顧湘,因為那小丫頭的母親來自湖南。至於我為什麼姓顧而不是姓愛新覺羅,我的長輩沒有對我說起過,這似乎和一些歷史變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是個學理工的,搞不清楚這些事情。

我的母親生於新中國的湖南長沙,外公和外婆是老革命,外公離休前是湖南一個大學的黨委書記,外婆則是前任長沙市某局局長。照道理說,我媽媽家比我爸爸家名聲顯赫,可是媽媽卻總是說她是顧家的人,張口閉口給我講的也都是顧家祖上的陳年舊事。後來我發現,我媽媽很在乎我的這個所謂「大家閨秀」的身份,處處以大家閨秀的標準要求我,就差讓我學繡花練軟筆書法了,我估摸著我家要是有一棟房子,我媽非得給我隔出一間繡房來,讓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閉門讀書了。上帝保佑我家沒有一棟房子。

我從小飽受各種規矩的熏陶,加上我長髮披肩戴著一副度數不淺的近視眼鏡,走到哪兒都是一副文文靜靜的模樣,多少次有人說我「顧湘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大家閨秀」,我聽見就一陣噁心,翻江倒海地想吐。

我承認有些事情是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受我媽媽教育這麼多年,養成了好多不該養成的習慣。比如跟蟲子談戀愛的時候,跟他面對面吃飯,總是能挑出他的毛病,諸如「你放筷子就不能放平不插在米飯上頭嗎?」「你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能不說話嗎?」「你喝湯的時候不能不出聲兒嗎?」還有「你吃麵的時候不能不把麵條咬斷嗎?」「你吃飯的時候不能用左手端著飯碗嗎?」等等。到了最後蟲子終於忍無可忍地對我說:「顧湘,你的規矩怎麼那麼多啊?我都快累死了。」

我沒跟蟲子說,可我特想告訴他,這不能怪我。真的,真不能怪我。

所以高明哲就完全不符合我心中男朋友的形象。高明哲高高大大,一副運動健將的嘴臉,身上的書生氣少得可憐,跟杜宵一樣,怎麼瞅怎麼是一北京小痞子。我心中男朋友的形象應該是斯斯文文乾淨得跟一泓清水似的男孩,決不能是一小流氓,一滿嘴京罵的北京小侃爺,那不合我家的傳統也不合我的心思。

豐菱受我的唆使去打探高明哲對我到底安的什麼心,在交大潛伏了三天以後,豐菱回來跟我匯報工作。

豐菱說高明哲那天喝多了說了那堆話之後腸子差點兒悔青,到處問人家顧湘聽沒聽見他說的話,人家就說一共那麼大點兒屋子,一屋子二十來號人,誰也不是沒帶耳朵來,顧湘怎麼就聽不見呢?高明哲嚇得臉都不是顏色了。豐菱問高明哲對我到底是居心何在,高明哲說他是真挺喜歡我的,從打在理工南門外邊的網吧見到我第一面起。

「沒看出來啊,顧湘,你也能讓人一見鍾情1豐菱熱火朝天地白話著,手舞足蹈像是春節晚會上伴舞的小丫頭,「高明哲說了,一眼瞅見你就覺著你特大家閨秀……」我一聽見「大家閨秀」這四個字就想吐,趕緊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讓豐菱打住,豐菱心領神會,繼續說:「後來一接觸你吧,發現你又聰明又機靈,還特善良。哎,我說,你是不是把你跟蟲子那點兒青春小秘密都告訴高明哲了?」

我回想回想,可真是的,我跟蟲子分手之後不一直跟高明哲混在一塊兒嗎?豐菱還說我泡他呢!我那陣子特鬱悶,仗著高明哲跟我不熟悉不是我們學校的人,添油加醋像講評書似的把我跟蟲子的愛情故事講給他聽,我估計高明哲聽起來就是一個比瓊瑤還瓊瑤的煙雨濛濛的故事,一準兒特心馳神往。

「高明哲說,有一天他上咱學校來,看見你在杜宵他們寢室抱著一把吉他特投入地彈,叫什麼來著?哦,《天空之城》,他一下子就愛上你了。他還說他長這麼大就從來沒愛過誰,顧湘你是頭一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追女孩,所以……」

我聽到這兒就一陣頭皮發麻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彈吉他也招別人了?「你沒跟他說他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豐菱蹦起來了,「我說了啊!我能不說嗎?我說人顧湘真是一大家閨秀,」見我一副要嘔吐的樣子,豐菱又改口了,「我說人顧湘真是一書香門第出來的閨女,人喜歡的不是你這樣的流氓。」

我滿懷期待地望著豐菱,「他說什麼了?」

「他當時憋了半天,足有兩分鐘啊,完了就跟我說了一句話:『我不是流氓』。」

「沒了?」

「沒了啊,他都這麼說了你還讓我說什麼啊?我覺得吧,你能拒絕他的理由也就這麼一個了,現在人家都說自個兒不是流氓了,你還有理由拒絕人家嗎?」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哭喪著臉指著豐菱,「你這不是把我賣了嗎?!你讓我以後哪有臉見高明哲啊?1

「你接觸接觸唄,沒準兒以後能擦出點兒火花來呢。」豐菱眨巴著她閃著賊光的一雙大眼睛,欲裝出一副很真誠的樣子來,未遂。

我警惕地挪了挪身體,離開豐菱一段距離,「豐菱,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收了高明哲什麼好處,要夥同他一起把我踹進火坑?」

豐菱嘻嘻哈哈地笑,「哪能啊,我哪能為了什麼好處把你往火坑裡踹啊,咱倆什麼交情啊1她坐過來一把摟住我,在我的細胳膊完全被她控制住之後,她慢條斯理地說:「要踹也得為了杜宵啊,誰讓高明哲是杜宵多少年下來的哥兒們埃」

我一陣狠狠地掙扎。

要說這高明哲可真夠不爭氣的,我剛從他那兒學來了「單身是福」的道理,他就準備雄赳赳地脫離單身隊伍了,目標還是一個剛被他教育成形的毛丫頭。那段日子我都不怎麼敢出門,我就怕一出門看見高明哲站在我們樓底下,手裡抱著一束玫瑰花什麼的,我可丟不起那人。可事實證明我想得太浪漫了,高明哲沒那麼些浪漫的腦細胞,他也沒那麼些追女孩子的經驗,他根本就不敢來我們學校找我,甚至連理工大的門都不敢進了,就怕偶然遇上我什麼話都不會說了。這些都是杜宵告訴我的,他說我把高明哲嚇得連我們學校都不敢來了,比母老虎還嚇人。

從此我彈吉他再也不敢彈《天空之城》,我怕再招惹來是是非非。其實那是多好聽的一曲子啊,糟踐了。

其實我不敢出門的主要原因不在高明哲,高明哲充其量也就是一幌子,我怕的是一出門撞見跟女朋友手拉著手的蟲子,我怕我受不了那刺激。這想法我沒敢跟豐菱說,可是豐菱猜出來了,她說我根本就不用怕,蟲子肯定比我怕撞見他還怕撞見我,不單是我,他還得害怕撞見杜宵或者豐菱,所以他頂的風險比我大多了,他是不會用他嬌小玲瓏的女朋友作代價去換他在理工校園裡的洋洋得意的。

杜宵很八卦地把蟲子女朋友的消息打聽來給我,告訴我那位夏文靜小姐就讀於華中師範大學中文系,我聽了頭一個反應就是,我爺爺肯定喜歡這女孩。想當年我爺爺就拿著我的高考志願表苦口婆心地讓我考首都師範大學,我堅決反對,以我沒有耐心沒有愛心為借口。說起老師來我就怕,每次過教師節,我都得打一整天的電話,從我爺爺開始,到我大伯、二伯、大姑、小姑,再到我的一二三四堂姐、我的二堂哥、我表哥新娶過門的表嫂、我表弟新交的女朋友,今年還要加上我那考上師範大學的表妹,您說我要是再去考師範,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啊?

有一天我在食堂碰見了楊思北,他特有紳士風度地把他的排骨分給我一半之後,問我:「顧湘,你是不是還喜歡劉重呢?」

「誰?」我嚥著一口排骨一愣。

「劉重,蟲子。」

「哦,蟲子埃」我特不習慣管蟲子叫劉重,有時候別人說劉重劉重的我都反應不過來那是在說蟲子。「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楊思北特不自在地拿勺子敲飯盒,「隨便打聽打聽唄。」

我倆眼睛立馬瞪得像楊思北飯盒裡頭切開的鹹鴨蛋,「楊思北,你可不能夥同杜宵豐菱一起給高明哲當奸細啊,那高明哲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懂不懂?人家被蛇咬了還准許怕十年井繩呢,我這兒剛讓愛情狠狠咬了一大口仨月還沒到呢你們就這兒跟我窮攪和,像話嗎?」

楊思北讓我說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這真是受人之托嘛,人家說你老覺著明哲像個流氓似的,其實他真不是那樣兒,挺有內涵的一人,你不也看過他寫的小說嗎?你不一直特崇拜文學青年嗎?」

我哆嗦著兩隻手就好像佘太君見到了楊四郎,苦口婆心地對楊思北說:「楊思北,我一直以為你是一特正直的青年,跟杜宵混了這麼些年也沒見你被腐蝕,什麼時候你也被糖衣炮彈擊中了啊?作為一個堅定的革命同志,你應該學會把糖衣美滋滋兒地吃嗎,把炮彈惡狠狠地扔回去。」

楊思北搖著頭,「顧湘,你這牙尖嘴利的脾氣,可跟你大家閨秀的外表一丁點兒都不相稱。」

我一聽見「大家閨秀」四個字,腸胃立即開始有化學反應。說實在的,說我是大家閨秀,還不如讓我去當一個自由自在的流氓,還是一特牛特賤的女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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