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近在咫尺 我為她親手活埋愛情
【前話】
他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讀完了四大名著;他說自己的偶像是希特勒、俾斯麥還有商鞅;他說自己曾經是個小流氓,身上有十幾處刀傷;他說自己承諾過給一個女孩兒幸福,但最終還是用陰謀活埋了愛情;他說自己不知道能否平安走過這個五月。
他就是十八歲的辛永強。見面之後,永強一直在咳嗽。他讓我看他的眼睛,他說如果一個人是快樂的,那他的眼睛就是明亮的;否則,眼睛就是灰色的。「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沒有光?」他問我。我凝視他的眼睛,裡面沒有作為孩子應該具有的清澈與明快,但是我從中看到的也不是灰色,而是堅強。
永強說,有因才有果,所以關於他的一切,應該從童年說起。環境一度改變了永強的世界,但他好強的心卻不曾改變。
我出生時發著高燒,還沒有被父母親過抱過就直接進了監護室;聽爸爸說,我小時候每個禮拜都發燒,能活下來,大概是個意外吧。因為體質弱,在本該去幼兒園和同齡小朋友嬉戲打鬧的年齡,我被關在了與世隔絕的小屋裡。爸媽每天都很忙,偶爾閒下來的時候就吵架,甚至會動手。在父母無盡的爭吵中我慢慢長大,長大後的我不會再為他們的爭吵掉一滴眼淚,因為我開始明白眼淚改變不了任何事兒。
沒有父母的呵護,沒有玩伴兒,讓男孩子瘋狂的變形金剛、四驅車也引不起我絲毫興趣,於是在我童年的世界裡,就只剩下了書。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識字,我沉醉於方塊字營造的世界,或許孤獨而且缺少溫暖的我真的很需要一種能充實內心的東西。後來我對歷史產生了興趣,我敬佩希特勒、俾斯麥、商鞅,他們都是強大到能主宰一個時代命運的人;我做不到主宰時代,但是我要主宰自己,無論做什麼我都要做到最好。因為,我能夠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父母把我送進了一個離家很近但很差的小學,那裡根本沒有人好好學習。小學二年級,我和對面學校學生打架時表現出的勇敢讓全場嘩然,從此我成了「老大」。我身邊聚集著幾個兄弟,我們一起逃課,一起到街上閒逛,一起打架。每次打架,我都是第一個衝上去。
四年級的一天,我被七個人堵在了一個小區的角落裡。他們打我,我哭都不哭,求饒更不是我的風格。他們打累了,還不忘在我的腹部捅上一刀。我躺在血泊裡,疼得都不會哭了,感受著帶著體溫的鮮血流出,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懼。路人把我送進了醫院,我的惡劣行徑也瞞不過父母了。之後爸爸把我轉入了一所重點小學。
世界一下子變了。這裡沒有可供我放肆的空間,只有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的自習室和同學們之間在學習上的默默競爭。而我的成績一塌糊塗。「我不再是王者了,為什麼?」我問自己,我的心不容許我接受這樣的事實。雖然生活圈子改變了,但是我的地位不能變,我要一直做王者,做這個圈子裡最好的人。
我開始拚命學習,不出去玩兒了,有時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這時候父母已經開始關心我的成績了,考不好的時候,爸爸對我非打即罵。我不在乎,在乎也沒有用。努力加上運氣,我居然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在我的默默努力中,我又如願以償地考入了一個好高中。
身邊優秀的人更多了。見識了天外有天,我有些小小的失落:和我高中的同學們比,我不僅有段不光彩的歷史,而且在學習、為人處世方面我都比不上他們。我能和他們一樣進入這所學校,憑的是後天的努力和韌勁,所以要想和他們齊頭並進,我只有更加努力。於是我告訴自己,高中要專心學習,不貪玩也不談戀愛。
和徐唱在一起的時候,永強經常想起《靠近你,溫暖我》那部電視劇;作為一個男人,他在心裡承諾著:靠近我,溫暖你自己。
高一時有不少女生因為我的才華或家境追求我,但我堅守著自己不談戀愛的原則。我本來準備高中這三年平靜地過去,但是徐唱出現了,確切地說是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了。她第一次給我發短信是因為我沒有參加生活委員組織的去KTV唱歌的活動。那時候我根本沒有仔細看過她,只知道她是短頭髮,長得很白,平時總愛蹺著二郎腿坐著,高傲和冷漠是她給我的所有感覺。我回復了,卻沒當回事兒。
後來她開始不斷地給我發短信,像對其他女生那樣,我應付著。再後來,她看見帥哥了,學習累了,或者聞到我身上有香味了,甚至家裡的狗生病了都會告訴我。漸漸地我煩了,不再回她短信。但是她仍然堅持不懈地發,甚至因為我不回短信而生氣。
我知道女生這樣頻繁發短信意味著什麼,為了讓她退卻,我發短信告訴她:「我以前是流氓,身上有十幾條刀疤,你還想跟我聊嗎?」她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躲開我,她只是問我怎麼考入這所學校的。聽了我的故事後,她誇獎我不簡單。她不在意我的過去而且還真誠地肯定我,她在我心中變得與眾不同了。
我們的短信更頻繁了。我知道了她父母關係不是很好,她在家裡受到冷落,除了她的狗,她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那一刻,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的童年,我理解了她的高傲和冷漠,這只不過是缺少溫暖的她給自己塗上的保護色,就如同我的獨立一樣。我沒想到連不幸都可以如此相像,她讓我看到了自己。但是她畢竟是女孩子,應該得到家裡更多的照顧,不是嗎?我打心眼裡憐憫她,並且主動提出做她的「藍顏知己」。
期中考試後,她打電話給我。聊了很久之後,她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我說沒有並且反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她說:「有,就是現在和我說話的這個人。」我一下子傻了,女生不應該矜持些嗎?我說我要考慮,兩周後回復她。但是在她的催促下,兩天之後我就給了她答案:我要和她在一起,溫暖她,也溫暖自己。
她是個純潔的女孩子,我總覺得她有淨化人心的作用,看到她我會忘記自己童年的孤寂;我尤其喜歡她的笑容,我不敢用傾國傾城來形容她,因為那樣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嫌疑,但是她的笑容能讓我覺得像沐浴在陽光中一般,渾身充滿暖意;我也第一次明白了勇氣並不是打架時第一個衝上去,而是用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這是她教給我的。
第一次拉她的手是在五大道的秋風中,我發覺她的手冰涼,與她眼神裡的暖意很不相稱。那一刻我就決定,我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溫暖這雙手;在學校附近的花園裡,我們第一次擁抱,我能聞到她頭髮上的香味。她是那麼需要溫暖,每次我抱她,她都死死拽住我不肯放手;有時候,她會讓我背著她,任性地叫我「爸爸」。我瞭解她對被愛的渴望,她越這樣我就越憐惜她。她單純到不懂得男女之事,但是她說以後會給我生個孩子,這不就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最徹底的愛慕嗎?人都說,初戀是不考慮婚姻的,但是我考慮了,作為男人,我要為自己的愛人營造一個溫暖的家。
男主人公得了絕症,然後想方設法讓愛人離開自己。永強沒有想到,這個被眾多電視劇用濫的橋段,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在一起的日子,我沒有送過她玫瑰,沒帶她去過教堂,沒帶她去過樂園,沒請她吃過必勝客,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了。
高二下半年開學,我感覺身體很不舒服,爸爸帶我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結果出來那天,看到爸爸從醫生辦公室裡出來後蒼白的臉色,我感覺可能出大事兒了,爸爸一向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
「爸爸?」我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停止了,機械地問。
「你自己去問醫生吧。」爸爸靠在牆上,他的語氣掩飾不住內心的無力與無助。他把頭轉向別處,努力不去看我。爸爸瞭解我的洞察力與觀察力,他知道什麼也瞞不過我。
父親的表現讓我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親耳聽到醫生說出惡性腫瘤的時候,我還是一下子呆住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我沒有哭,即便等待我的是死亡,我也不要做軟弱的人。
那天晚上,我把臉埋在枕頭裡,嗚咽著。身體、高考、前途、徐唱、父母,太多的問題,一下子都擺在了我面前,我痛恨命運的不公,上天已經給了我一個辛酸悲苦的童年,現在為什麼還要在身體和感情上折磨我?但我是個男人,我必須考慮些什麼。首先我自己要堅強起來,否則父母會在頃刻間垮掉,我病了他們比我更難過;還有徐唱,孤單時她找到了我,我既然接受了她就要負責到底,不能讓她因我而傷心,耽誤學習,影響高考。
電視劇裡總有這樣的橋段,男主角得了絕症,然後他會想方設法讓心愛的女孩兒離開自己,這樣的故事被用濫了,以至於我們看到麻木。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會面臨這樣的選擇,由此我也體會出電視裡的情節並非荒誕不經。我想過很多方法:當著她的面說愛上別人了?她根本不會相信,她知道為了她,我放棄了多少女孩兒。告訴她我生病了,離開我吧?我怕那樣會適得其反。
想來想去,用開始的方式去結束一件事兒是最有效而且不著痕跡的。於是我決定什麼都不說,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演一場戲慢慢淡化我們之間的感情,讓她主動離開我。不要以為十七歲的孩子不懂得愛,我懂:愛一個人並不是佔有。愛她,就讓她一生幸福快樂;當給不了她這些的時候,我至少要讓她回到以前的生活,繼續尋找幸福;當她找到幸福的時候,我在天上還是地下就是與她無關的事情了。
看著徐唱努力挽留這份必將逝去的感情,永強的心在滴血。永強說,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愛情,而是活埋愛情。
我拒絕了醫生讓我住院接受放療的建議。我那麼辛苦才考入這個學校,入院就意味著中斷學業,我不能這樣。我說,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受。爸媽沒有勉強我,自從生病之後,他們對我千依百順。其實我是為了徐唱,如果我住院了,戲就演不下去了,她就會知道我生病的事。
我每天照常上課,放學之後則馬上趕到醫院接受放療,我不能讓她看出破綻。課業壓力很重,而且放療的副作用讓我經常噁心、頭痛、吃不下飯。身體上的折磨我不怕,最難過的是我每天還要和徐唱見面。三月初的一個週六,她打電話給我。她說家裡沒人,正是我們說話的好機會,我卻不得不用冷漠去回應她,這是我活埋愛情的開始。為了讓她對未來失去信心,我騙她說我要出國四年,她沉默。她說:「老公,我怕這麼長時間我會忘記你。但是我會等你。」那天晚上我哭了,為她的堅貞和我的殘忍。17年,我第一次為一個人哭。
為了讓她離開,我甚至利用了她最好的朋友。我給她的好朋友發短信,說我和徐唱在一起的時候缺少快樂的氣氛。果然第二天徐唱就把這個短信原封不動轉發給我,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我只不過說出了心裡話而已。我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但是我沒有想到她是那麼聰明的女孩子。她說我們分別準備一個本,把每天想說的話寫在上面,放學後送給對方。我從中看出了她是多麼愛我,她越努力挽留我們的愛情,我就越難過。但我同意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我想從她的文字中挖掘出她態度的變化,以便能及時調整自己的策略。
矛盾總有激化的時候,而我們的矛盾都是我刻意製造的。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學校要組織學生去國外旅遊,三月份報名的時候我告訴徐唱,「我不想出國了,就想暑假出去玩兒。」這樣做,可以掩蓋我之前說要出國的謊言,而且我知道徐唱肯定不會去,我就是要讓她為難。果然,她不高興地說:「你別去了,留下陪我吧。」沒有人會放棄陪伴愛人的機會而遠赴萬里,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那之後不久,一次她很想去吃麥當勞。看到裡面人多,我故意說:「這麼多人,別吃了。」也許是所有的不滿一下爆發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扭頭就走,她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她離我越來越遠。我在外面溜躂,身邊沒有她會很不習慣。我說不出自己當時的感覺,我想讓她離開,但同時又希望這個時刻離「五一」手術越晚越好。我知道她想看《讀者》,就買了一本回去,連同我的情侶本一起扔給她。本來我以為她會說分手,但是晚上她發短信給我,說:「永強,我以後都聽你的,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行嗎?」那天,我坐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那麼愛我,而我卻不得不傷害她,善意的謊言其本質也還是謊言,不是嗎?徐唱,我是真心為你好,心裡默念著,我咬著牙演下去。
「五一」我做了手術。在手術單上簽字的時候,媽媽當場暈了過去。生病之後我早已覺察,父母是愛我的,童年的不快從此一筆勾銷。我安慰爸爸:「這只不過是個小手術,我會好起來的。」
手術很成功。醫生說,如果一年之內沒有復發的話,病就應該好了;但是如果復發,那等待我的只能是更嚴重的病情和一次次不知結果的治療。我剛能下床,就去別的病房看了那些已經被判了「死刑」的病人。他們大多面色憔悴,頭髮都掉光了,和他們比起來,我顯然是個幸運兒。令我驚訝的是,他們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恐懼,只有對生命的渴望,那一刻我對自己說:「辛永強,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那時候我還不能出院,但是我發短信想把徐唱叫出來。我的目的就是讓她空等,激怒她。5月6日,我約她去圖書大廈,但是她說她慢性闌尾炎犯了。如果在平時,我會不顧一切跑去照顧她,但我也意識到這是我最好的機會,我發短信告訴她:「我以後再也不會約你出來了,你自己保重身體吧。」發完之後沒有回信,我悵然若失。她一定受傷了吧?我出院以後去找她,她不理我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但分手還不是我最終的目的。我要讓她討厭我,這樣她才會徹底死心。於是,兩天後我又給她發短信,說我後悔了,讓她回來,我說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她居然就真的把我當成好朋友,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於是我把分手的責任全推給她,還說她欠我的。我用一次次的反覆和糾纏來讓她對我感到厭煩。就這樣,她徹底不再看我,不再理我。看見我,她會把頭垂下,用劉海兒擋住她的臉。
永強說,他感謝老天能讓他看到,在埋葬了他們愛情的土壤上能開出的新的花朵,那是徐唱的愛情,也是他希望看到的幸福。
那個暑假我去國外旅遊了。我去了教堂,在裡面祈禱她幸福;在許願池邊,我拋出硬幣,希望她幸福。回國後我默默關注著她,我會把自己的學習資料複印一份放在她的車筐裡。也許她會扔掉,但即使她扔我也要這麼做,我不要她的回報,甚至不需要她的理解,我只要她能變得更好。愛她就要把所有的悲傷留給自己承擔,只要我曾經給過她溫暖、依靠,甚至戀愛的經驗,就夠了。現在的我,就這麼卑微地愛著她。我想,不論是以什麼方式,讓她快樂就是我的使命。
前些天,我請了一節課的假去醫院檢查身體。在校門口,我看到她和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生走在一起。她的眼睛裡充滿了羞澀與甜蜜,和最初跟我在一起時一模一樣。她肯逃課去陪那個男生,一定很愛他吧。她也看見了我,但是眼裡充滿了不屑。那一刻我想哭,為了我逝去的愛情。但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嗎?我看著她從一個不敢上台唱歌的小姑娘成長為在羽毛球場上拚搏的女孩兒,從沒有生活的目標到敢於追求自己的幸福,看著她的性格越來越開朗,看著她找到自己的真愛,看著她開心燦爛的笑容,我知足了。
現在也許是我生命的最後時光了。我很感謝老天讓我看到,在埋有我們愛情的土壤上,開出了新的花朵。那花朵如初開時那般有生氣,但嬌艷更勝往昔,微風中香氣撲鼻,搖曳生姿。那是她的愛情,用我親手埋葬的愛情滋養。
【後話】
永強說如果能活下去,他一定感謝上天讓他在小小的年紀就經歷了這麼多,讓他早早具備了堅強、隱忍、忠貞、感恩這些成功的資本;他也希望人們從他的故事中懂得感恩,懂得珍惜現在的點點滴滴,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
他現在還在觀察期,但已經不再追問命運的不公,也不再奢望徐唱能回來。他說他會把自己和徐唱交給命運來安排,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帶著對徐唱的愛堅強地活下去,笑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