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與閨密背後的隱情
2002年國慶節,本該是我和國峰舉行婚禮的日子。九月十日,噩耗傳來,國峰在赴廣東某縣營救被拐賣兒童的行動中,被衝動的村民一棍子擊中頭部,搶救無效身亡。
國峰生前,我不止一次勸他改行。但他熱愛他的工作,不願放棄。我拗不過他,只得為他買保險。當時好友嫵媚笑著說,佳美,你好像特別沒有安全感。我笑而不答。現在,他走了,我從保險公司拿到了近五十萬的賠償金,再加上撫恤金什麼的。國峰和我一樣,都是孤兒,他留下的一切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的。
我辭掉了工作,整天無所事事。興趣來時就到樓下散散步,在長凳子上一坐就一下午或是一個晚上。
嫵媚常常來陪我。我覺得過意不去,說,嫵媚,我沒事。你不用天天跑來。她笑了,然後說,這可是你說的哦。說完,她像一隻鳥一般快樂地飛走了。她曾經告訴我,她有一個家,一對不相愛始終在爭吵的父母,她和我一樣,從來就沒有安全感。因為這句話,我們成為莫逆。
有一天,我坐在長凳上發呆,突然身旁有人輕聲喚我。睜開眼,是一個男人,異常乾淨的眉目,薄薄的嘴唇,整潔的白襯衣,笑容讓人覺得溫暖。我坐直身子,回答,你好。他說,天天能在這裡看到你。他的語氣溫和,帶點兒熟稔的味道,像與我早已相識,今天不過是一場久別的重逢。
就這樣,我和石家禮認識了。他半年前搬來小區,是個電腦軟件設計師,平時就在自己的家裡工作,累了就下樓來散散步,兩個月前,他注意到了我。
從那以後,我們常常在小徑上相遇,彼此熟識起來。有一天,他問我,會打麻將嗎?我說,會點兒。於是他帶我去了他的一個朋友家,那朋友又叫來兩個人,我們支起了麻將桌。
那一天,我輸了很多。才坐上桌子,石家禮的電話響了,他接,然後匆忙地說,有事,要走開一會。牌局散時,他才趕來,像是毫不知情地問我,怎樣,有收穫嗎?我又不是第一天打牌,怎麼會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他們相互碰來碰去,嘩啦啦地很快和下牌來。我淡淡地笑笑,呵,今天手氣不好,改天再來。我不動聲色地下樓,今天這一戰,他們會給他分多少?
回到家,我立刻就刪除了石家禮的手機號碼。
晚上門鈴響了,石家禮站在門外,一臉歉意。他遞給我一沓鈔票,囁嚅地說,不好意思,我的朋友,他們也不是故意的。燈光下,他的耳根子都紅了。一剎那間,我原諒了他。我笑著接過錢來,說,還以為你們是一夥的。他鬆了口氣,立刻活潑起來,告訴我,他們幾個人,都喜歡玩牌,有時碰著了那種特別有錢的或者是特別NB的,他們總得忿忿地弄上幾把。我失笑了,我有錢還是NB呀?他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他們不認識你。
這是2003年的冬天,我開始與石家禮的朋友也成了朋友,常常在他的家裡擺桌打牌,為一張牌爭得面紅耳赤。石家禮從書房裡竄出來維護我,堂而皇之地牽起我的手,說,誰欺負我的人,我跟他沒完。我笑吟吟地任他握著,他的手掌很溫暖。
有一晚,我和石家禮躺在我家的地板上看碟,他的手機響起來。他站起身來走到陽台去聽,旋即走過來對我說,他有事,要先走。我問發生了什麼事。他猶豫了一會,才說,那幾個朋友,碰到了一個NB的人,就想著一塊整整他,沒想到,那人本來就是道上混的,一眼看穿了他們的伎倆,不動聲色地打了兩個電話,結果嘩啦啦衝進來好些人。朋友不僅退還了那人的錢,還被告知要賠償,不然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我說,賠多少?石家禮神情黯然,很多,他們本來的賭注就大。我說,到底多少?贏了人家八萬,現在人家要賠十倍。我嚇了一跳,什麼?石家禮摸摸我的臉,我只有十萬,先走了,想想辦法去。
這一走就是一個星期,我打電話給他,總是說不上兩句就匆匆掛斷。
我去取錢的那天,正好嫵媚來了。知道我的用意,她吃了一驚,說,你瘋了呀,萬一他騙你怎麼辦?我說,不不不,他不會騙我。嫵媚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陪你去。
我們一塊去了石家禮的家。聽說了我的來意,他睜大了眼睛,怎麼也不肯要我的錢。 我生氣了,你嫌少是吧,我剛把房子的錢付清了,手頭上只剩下這二十萬了。又不是給你,你要還我的。嫵媚把裝錢的袋子推過去,沒好氣地說,拿去吧拿去吧,記得以後還三十萬。家禮有點尷尬,看向我的目光裡充滿了感激。
我一下變成了窮人,開始出去找工作。夏天來了,這座南方的城市酷熱無比,我很快就曬黑了,並且迅速地瘦下去。半個月後,我終於找到一份推銷化妝品的工作,每天在街上散發傳單,中午只在街邊小店買個麵包。兩個月之後,我因為工作出色,調到公司銷售部。我已經快兩年沒有出來工作了,與這個世界彷彿也完全脫了節。但如今這份並不是出於本意的工作,突然讓我重新領略到了另一種美好,關於忙碌、關於艱苦、關於消失已久的自信,我不僅沒累倒,反而愈發生機勃勃了。
碰到那個朋友,真的是很偶然。他先看到我,驚喜地叫我。我笑著拍打他的肩,說,呀,好久不見啦。他說,馨兒,你變啦,更漂亮了呢。我笑,是嗎。又問,那些人沒再找你麻煩吧。他怔了怔,什麼麻煩呀,哦,你說我調到省城的事啊,是啊,當時是挺麻煩的,不過也沒什麼啦,我還不是順利地調過去了。這次是來出公差的,正想著晚上約你們出來吃飯呢。我有點發愣,突然意識到這裡頭有什麼不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讓我不安。
匆匆與朋友告了別,我叫輛車直奔家禮的家。
他在家,門虛掩著。我還在猶豫怎麼開口,便聽到了嫵媚的聲音,你知道,除了你,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別的男人!我腳下一陣踉蹌,頭禁不住磕在了門上,響聲驚動了裡邊的兩個人--這世上,我最親近的兩個人。我轉身狂奔,聽到家禮在身後叫,馨兒馨兒。
我覺得不能呼吸了。心疼得沒有了感覺。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騙局吧。
我不知道上哪才能少疼點兒。我直奔火車站,惟有走得遠一點再遠一點,我才可以停下來,進行忘卻。
國峰犧牲以後,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對我,隱瞞了一個驚天的秘密。有一次,我在公司加班,嫵媚去家裡找我,她說失戀了,心情不好,於是,國峰給她做了一餐飯。他們一塊喝了酒,後來,說不上是誰主動,就上了床。事情發生後,兩個人都很後悔,尤其是國峰,他給我寫了封信,如實敘述了這件事,可是害怕失去我,他始終沒把這封信給我。在信裡,他告訴我,每次他面對著我,痛悔便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蟲子,日夜不停地嚙咬著他的心,他盼望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好讓他光榮且堂皇地結束這種煎熬,在我的生活裡順理成章地消失。
我看著他的信,驀地想起,他的同事告訴我,事發時,照國峰的身手,要躲過那致命一擊,並非難事,可當時,他不知為什麼,猶豫了一下。於是,他的生命結束在了這剎那的猶豫裡。
我一直想把這秘密埋葬在心裡,讓它霉掉爛掉。這只是一場生活裡猝不及防的意外,不該讓我惦記一生。可是嫵媚,為什麼,她要欺騙我?讓家禮接近我,拿走我的感情,順便拿走我的金錢,下一步,應該就是讓家禮光榮退場吧。
我換掉了手機號,在陌生的城市裡住下來,重新找了份工作。我拚命地讓自己忙碌著,以便沒有空暇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有一天,我的手機卡裡沒話費了,可正好急著與一位重要的客戶聯繫,我在抽屜裡抓了零錢準備下樓打電話,突然發現了那張舊的手機卡。鬼使神差地,我換上了手機卡。
才開機,短信便一條條地滾進來。還顧不上看,手機響起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我遲疑地接通,一個女子的聲音,你是馨兒嗎?我說,是。她笑起來,你誤會家禮他們了。我說,你是誰?那頭已經掛了。不一會,手機又響,這次是男低音,你是馨兒嗎?我說是埃他說,快跟家禮聯繫吧,他找你找得好苦呀。我說,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他說,十月論壇,帖子固著頂的呢,去看看吧。
我跑下樓,進了附近的一家網吧,在十月論壇發現了由石家禮於三個月前發表的帖子。
他說,有一個女孩,一個偶然的機會跟朋友的男朋友發生了關係,她一直為此內疚著。不久,朋友的男朋友因公犧牲了,朋友一直悶悶不樂,完全遺忘了生活的樂趣。女孩於是和一位男孩商量著,要讓她快樂起來。結果那男孩真心地愛上了女孩的朋友,他們設計了一場騙局,把朋友的錢暫時拿走了,目的只想讓她走出狹小的生活圈子,出去工作和生活,領略到世界依然的美好。其實女孩一直喜歡男孩,有一天,她忍不住告訴了他,可是沒想到,她的那位女朋友正好來找男孩,無意聽到她的話,於是傷心地走掉了。
「我就是那個男孩。我愛上的那個女孩就這樣走了。如果你看了我的故事,請撥打下面這個電話,如果有一天,有人接聽了,請替我告訴她,我愛她。」
那串阿拉伯數字,正是我的手機號碼。我摸摸面頰,不知什麼時候,淚流了滿臉,就像窗外清新的雨。正值十月,一株桂花悄悄然盛放了,在雨中傳來陣陣花香。我拿起手機,撥打那兩個,這世上我最親近的人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