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隆福寺街曾經領導過一陣子北京服裝的潮流,近些年來雖然逐漸衰落,但各種鮮衣怒鞋還是掛滿街兩旁的鋪子。在這滿街筒子的時尚味道中,有兩家店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鬱鬱寡歡,一家是中國書店,另一家就是如今京城煎灌腸的執牛耳者——豐年灌腸店了。
煎灌腸,也有人管它叫炸灌腸,俺覺得由於下油鍋時油量不多,沒有沒過主料,還是叫煎灌腸更合適。灌腸有兩種,一種是將配好作料的麵糊灌進真正的豬大腸製成,煮熟定型,另外一種是用澱粉加水和勻後揉成豬腸狀,蒸熟定型。原料雖然不同,但後期製作都是一樣的:將冷卻後的原料切成薄片,吃之前擱大鐵鐺上用油煎焦,淋上鹽蒜水,用小竹籤插著吃,外焦裡嫩,香脆可口。其實後一種應該叫煎粉灌腸,但由於前者如今難覓其蹤,灌腸這名字就被純澱粉的那種所獨享了。
早年間吃灌腸講究到後門橋,路東是福興居,大抵是現在「天外天」烤鴨店的位置,跟它隔馬路相對的是合義齋,都是最有名的灌腸店。據說慈禧太后還吃過福興居的灌腸呢,甭管這傳說是真是假,老北京還真認那兒的東西。可惜的是福興居早在1952年就已關門歇業,合義齋聽說是維持下來了,可俺前些天騎著破車跟地安門、鼓樓、德內大街轉悠了一溜夠也沒找著,只能在老輩人的敘述中領略它們當時的風采了。
餘生也晚,沒口福吃到福興居的正宗東西,但於灌腸還是有些心得。首先是灌腸糊要和得好,這純澱粉的東西要整出點兒香味來可不大容易,據說要加入丁香、豆蔻等多種香料;其次是刀工要好,要切得厚薄均勻;再有就是必須使大油煎,看著跟棉花胎似的豬網子油最棒。
這豐年灌腸鋪恐怕是眼下京城碩果僅存的以灌腸為名的小吃鋪了,介隆福寺街東口新豎起來的牌坊往西不到50米路南就是。這兒就供應三種商品:煎灌腸、牛肉大蔥餡的門釘肉餅(另文專述)和小米粥。灌腸論盤、肉餅論個、粥論碗賣。先在門口交錢領票,然後到後廚口交票領食。煎灌腸的餅鐺斜架在煤氣灶上,負責煎的大姐面無表情地接過薄薄的小票,將擱在餅鐺上部的適量灌腸片推入油中,這會兒您得不失時機地跟她說明是嫩點兒還是焦點兒,一陣滋滋啦啦的響聲過後,大姐把煎好的灌腸片攏成一堆,盤子照上一扣,折過來,您吶就找地兒吃去吧。
老實說,豐年的刀法絕稱不上「工」,切出來的灌腸片有厚有薄,不過這樣一來,同樣火候的一盤灌腸倒是有不同的口感,有焦有嫩;如今這年月兒,連長肥肉的豬都不招人待見,更別提明目張膽地用大油煎制的食品了,於是煎灌腸的油也改成了色拉油,這素油煎出來的東西就是缺了點兒香味,好在他們提供生灌腸,想吃葷油的就買回家自個兒煎吧;記得前些年,豐年還有那種加了紅曲水的粉撲撲的灌腸,如今也蔫不出溜地消失了。
儘管如此,還是常常在店裡看到白髮蒼蒼的老年人的身影,獨自面對一盤灌腸,慢慢咀嚼著。門外是熙來攘往的時尚男女、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門內是傳承百年的京味小吃、簡陋過時的店堂裝修,一門之隔,傳統與現代擦肩而過。
城市建設的腳步卻越來越近了,緊挨著胡同口的店舖外牆已經被刷上了觸目驚心的「拆」字,問及灌腸店的服務員:「咱這兒拆嗎?」淡淡的一句話:「不知道。」搞不清是冷漠還是無奈,俺的心變得像店裡售賣的小米粥一樣拔涼拔涼的。
怕是要給地鐵五號線讓道吧,為了建東四車站,連有百年歷史的東四郵局都搬了家,難道新舊竟如此的不相容嗎?從營養學角度來說,油炸澱粉類製品,是典型的垃圾食品,可蘸著蒜汁的煎灌腸,早已經成為北京小吃中最平易近人的品種之一。俺夢想著這樣的場景:寒冷的冬夜,從地鐵車站一出來,迎面飄來一陣煎灌腸的濃香,師傅們用長鐵鏟敲打鍋沿,招徠著南來北往的遊客,隆福寺街在灌腸鋪身後鋪展開去,閃爍的霓虹匯成一道燈河……
新浪網友:梨花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