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武的第三天。
不說話,面無表情,幾近自閉;四下無人之時會集中精力思索某事——直至淚眼朦朧,但絕不哭泣;別人談話他傾聽,別人玩樂他注視,別人沉默他沉默,別人發問,他無力回答。這是我的前男友小武,在我倆分手第三天的表現。
武昏睡直至十一點,其間管宿舍的阿姨進來三次,看見他蜷縮在棉被中的身體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武起床後與上午大部分課均已無緣,故乾脆到二食叫好了菜等兄弟。等待期間手足無措坐立難安目光不知道該投向何處。終於掏出我送的紀念版Zippo,打著了注視半響才發覺忘記取煙.轉瞬淚水不可遏止地湧出,奪路而去.
武歸來時兄弟已到,於是眾人開動。席間好友劍不斷說話,對面桌一對情侶大聲調情,武均無反應。甚至我坐到他的隔壁桌都無所察覺。他們點的菜是燉排骨,番茄豆腐,青炒油麥菜和四喜丸子——無論如何,在這個時候叫四喜丸子似乎都有點「那個」,尤其是武的所為。我看出兄弟們也有點不明所為,但無人發問,大家只是看似隨便地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武對身邊的一切完全置之不理,只管一門心思地對付四喜丸子,他拿一把不知何處找到的勺,機械地大口大口喂自己飯。
所幸沒有喝酒,我想。
中午利用午睡時間清洗衛生間,悶在裡頭足有一鐘頭,出來時眾人大喊「乾淨」。武微微一笑,那笑恍如隔世。
下午最好的兩個兄弟劍與見翹課陪武打桌球。武技巧精湛引圍觀喝彩無數。
知道六點,見提出吃飯。三人來到一陌生飯館共飲十三瓶啤酒,叫得三份套餐也乾乾淨淨。武臉色蒼白,要搖晃晃,全身上下唯一有血色之處便是雙眼。見與劍你一言我一語,武始終緘口。十一點時叫了一份四喜丸子,逐個吞下,然後結帳——令見與劍無比驚訝。
三人一起回宿舍,在鎖大門之前。但第二天清晨管理員開門時發現了坐在地上昏睡的武。接下來的半周,武在醫院接著昏睡,連我來到床邊都渾然不知。
也許我該回到他的身邊。
第三十天。小武開始開口說話,可以交談,無自殘傾向。對我視而不見,形同陌路。眾人對他皆抱同情,故無人提及我們的事兒。
小武夢中呼喚我的名字十三次,驚醒一次,上課遲到。主動去心裡咨詢,被告知別再碰四喜丸子。武認為該咨詢咨詢的應該是那個醫生。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第四十天。
在便利店找到兼職,心情不錯,努力於學生會的工作,期末將至,學習格外用心。便利店夜間十點收工後,獨自一人吃四喜丸子喝啤酒,竟潸然淚下。
我也忍不住眼淚。
一年後。
已是學生會主席的武,以前所未有的活力生活著。外表看來是風光無限的人物,每天奔波於大大小小的活動,儀式,座談……每天為考研學習到很晚,幾乎可以作為給大一新生宣傳用的典範;武甚至被校外兩家單位所物色,一畢業就可以當個「金領」。
他一直沒有再找女朋友。身邊傾慕的女孩兒無數,武從未有任何動心跡象。只是和學生會外表平凡的工作搭檔走得很近,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想我知道。
武畢業了!
武和外表平凡的搭檔在一起。他們成為戀人的整個經過是這樣:武在共進晚餐的整個晚上頻頻名地盯著眼前的四喜丸子看,眼淚都快下來了,但就是不肯抬頭看她;她覺得他太可憐了,就說「我們在一起吧」,於是就在一起了。工作,磨煉,社交,然後到了結婚的年紀。
於是他們就決定結婚。
小武應該是身心健康快快樂樂的,至少對此我很有信心,我想只要看到他的結婚喜帖,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在守候整整五年之後。
我想再最後看一眼他的請柬,雖然沒有一張是送給我的。小武用了一個下午親自一筆一劃地書寫著他未來的幸福保證書——那燙金卡片對我對他來說,使一種保證。我高興得要哭了,好像與他結婚的,使最初的戀人大學時代的女朋友我。
然後我真的哭了——因為帖子上「新娘」一欄,統統錯填成了我的名字。
小武沒有哭,就像這五年來,他沒有叫我看見一滴眼淚。他正在笑,如一個天真的孩子燦爛的笑。我的淚滴落在我的名字上,一滴,兩滴……小武並無察覺,依舊是展露著他久違的天真笑臉。在人類的眼中,鬼魂是沒有淚水的,因為它們根本就不存在。
我想如果有來生,我過馬路時一定不會跑,哪怕站在對面等著我的,是我親愛的男朋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