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是朵怒放的花
如果花開了,就感激如果分開了,就懷念
如果心開了,就回憶
如果心灰了,就忘記
1
在這個城市裡,顧成無法找到回家的感覺。
公司的待遇很不錯,給他租了兩室一廳的房子,還在高檔住宅區。可是一個單身男人的家,亂且髒,漂亮的傢俱積了一層灰,他也懶得動。時常和一幫朋友去吃飯,為的是齒間終於有一絲熱。當然,飯店的菜都以滋味取勝,不過是多加醬油厚膩,那絲熱,很快就會冷去。但是顧成亦留戀,他自嘲:「總比冷鍋冷灶強。」
端端聽在耳中皺了眉,她咀嚼得慢,有意外的酸楚,為的是顧成的話。
顧成不會注意到她的,端端太平凡,短髮的瘦小女孩,穿蜜黃的短袖襯衣,坐在不起眼的一角,靜靜地吃著飯,很乖。她原可以不來的,顧成是呼朋喚友慣了,聲音掠過正在加班的她,也不過是隨口的客套。可是她答應之爽快,連顧成都覺得驚奇。
「為什麼不請個鐘點工&63;」有人問他。
「鐘點工?」他停頓一下,躊躇地說,「也不是沒請過,可她們怎麼會當做自己的家&63;做事粗手粗腳,上次把我心愛的花瓶打碎了,便絕了這念頭,亂就亂吧。」
有人說了別的話題,這話便扯開了。沒說話的李端端卻思量著埋下了心事。
2
顧成走出電梯,李端端漲紅了臉叫住他。
他覺得奇怪。進公司半年,李端端從沒和他主動說過話。她文靜、羞澀、有點倔強,是個老實孩子。顧成停住了,溫和地微笑,他害怕嚇著李端端。
「顧經理。」李端端鼓足了勇氣,小小聲地說,「我有個阿姨,下崗了,想做鐘點工。她為人很好,很細心,絕不會碰壞您的東西。」李端端語速極快,是一氣呵成的。
顧成覺得突然,本能地想拒絕,但是李端端的眼睛,那樣認真地等待他回答。他很久沒見到這樣純潔的眼神,有一點稚氣,有一點固執,小小的秀麗的臉微微仰起,在大堂華麗的背景下,她是這樣單薄,單薄得像無意被風吹進的一顆小小青杏,吹到他面前,散發淡淡清香。他答應了。
她還是沒走,他奇怪著,她的臉又紅了:「您家的鑰匙。」
顧成恍然大悟,趕緊把鑰匙放在李端端手中。兩手無意相觸,她受驚似的往後縮了一下,她的小手,那樣軟,軟得讓他想起一些歲月,悄悄打開心扉的歲月,有一些東西融化,紅花綠葉悄然而出。
他深深地看了李端端一眼,李端端看似淺淡的五官原來很耐看,她有短短的黑頭髮,那樣黑那樣亮,沒有一絲染過,這是個有個性的女孩,顧成忽地發現。
3
中午,照例有兩個小時的午飯時間。
李端端匆匆吃了份三明治,然後騎著墨綠色的自行車飛跑。李端端的心中充滿著喜悅,很小很小的喜悅,然後慢慢長大,終於開花。
顧成的房子離公司並不遠,端端很快就到了。她掏出那把銀色的鑰匙,小心地轉開了門,顧成的世界就呈現在她面前。
對,不是什麼阿姨。她說了一個謊,來為他打掃的是李端端自己。
李端端暗戀顧成已有100多天了。是從一件小事開始,李端端上班時接到一個重要客戶的電話,她隨即報告了上司May。可是May疏忽了,導致一樁生意的流失。老闆嚴厲責問時,May堅稱不知情。
是另一個部門的經理顧成證實李端端確實匯報了。那天顧成正好去李端端部門辦事,聽到李端端的匯報。顧成原可以沉默。他和May都是高層,利益相關,得罪並沒好處。可顧成鄙視謊言和虛偽,他覺得一個男人不能這樣。
後來顧成也忘了這件事,只有李端端記得。她記得在孤立無助的情況下顧成如何站出來,不慍不火告訴大家她沒錯。她愛上他的正直,也愛上他這個人。
她現在站在他的房子裡,好像站在顧成的胸膛裡。她感到他的氣息從屋子的四面八方傳來,像一張巨大的塑料薄膜把她包裹,讓她溫暖和驚喜。
4
電話鈴響,端端習慣性地看了一下顯示,是公司內部的,她輕輕地拿起來,那邊是顧成,他問:「小李,你能不能給我買個感冒藥&63;」
端端覺得慌亂。她找個借口去公司樓下的便利藥店。整潔的玻璃格子裡是一盒盒漂亮的感冒藥,她選了柴胡沖劑,她在他的櫃子裡看見過。他是個吃中藥的人,上次她看見他的草藥扔在廚房,她幫他煎了,用小小的黑色瓦罐,每天煎一劑,然後盛在青花的薄胎碗中,放在餐桌上,他一回來就能看見。她細細看了藥名,這些草藥都是治胃的,她便分外留心,給他熬了粥,放在電飯煲裡。白米粥家常的香氣中,她有母性的喜悅。
藥買回,她送到他辦公室。他一個人在,果然感冒厲害,鼻子和眼睛都紅了。端端找熱水給他沖藥,他連忙制止,一個勁地說:「讓你去買藥已經麻煩你了,可是我覺得,只有你知道我吃什麼藥。」端端的心跳到喉嚨口,莫非他知道什麼,但他接下來說:「你阿姨一定告訴你我常吃中藥,你阿姨真細心,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端端笑,臉上有淡淡緋紅,忽然看見他桌上有妻子女兒的合影,笑得那樣燦爛。端端走過去,用餐巾紙小心擦了擦鏡框,溫柔地說:「落灰了。」
兩人突然靜默,端端悄然出去,帶上門。她起身處,有種年輕明亮的香,是熏衣草和柑橘的混合,這是范思哲的藍牛仔香水,顧成明白。
5
顧成的任期只有一年,他要回北京了。他約了一些朋友到家裡開私人派對。其實就是請飯店做了精美的西餐和點心,大家在一起喝著酒說說話。都是親密的朋友,人不多,但李端端也被邀請,有人覺得奇怪,可沒人發出疑問,大家都很開心。
8點多鐘忽然停了電,漆黑一片。有人尖叫,顧成從門外走進來,看到停電,用打火機打了一朵小小火焰,然後問端端:「上次你阿姨買的蠟燭放在什麼地方&63;是廚房嗎&63;我們一塊兒去找找。」
端端不記得她買過蠟燭,但她還是跟隨顧成往廚房走。那一朵小小的打火機的火焰,像一朵紅色的花,那樣明亮,照著顧成堅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樑,然後——端端看到他的眼睛。那一朵小小的花中,他的眼神是這樣溫柔,和硬的五官成反比,他的眼神軟得能讓人融化。端端覺得自己已被融化,他是金尊,而她,不過是金尊旁一朵被折下的石榴,光和亮都是為他發。
到了廚房,端端忙著找蠟燭,但是火熄滅了。沒容她恐慌,他已吻上她的耳垂。他喜歡這乾淨、明亮、純潔、羞澀的姑娘,他想起她為他妻女的鏡框擦去灰塵,這小小的細節使他感動,這是個多麼善良的姑娘。他尊敬她愛憐她,但是這許許多多的尊敬和愛憐,只匯合成這剎那的吻。他故意拉下電閘,製造這小小的機會。他想她會原諒他。
6
他走後的半個月,有端端的郵包。寄郵包的是顧成,端端請了假,她耐不得一刻等待。
小小的郵包,很輕。端端捧著它來到鄰近的咖啡館,她小心地打開,是范思哲的牛仔情侶香水,藍牛仔和粉牛仔。
她輕輕打開瓶蓋,深吸一口,飄然的香,如此明亮,像傳說中鳳凰的翅膀,絢麗地遙遙展開,一路逶迤,錦繡華燦。她的淚滴在腕間的香水,心中透亮,他是懂她的。這就夠了。
他是明白的。那個雨天的中午,顧成趕回來取份資料,看見臥室的門開著。是端端,她坐在鏡前,披著他的外衣,頭輕輕揚起,微微按著藍牛仔的噴頭,一下一下,噴在頸間。她的頸如此潔白美好,讓他震動。他悄悄退出,然後他明白這個女子對他的深情厚誼,包括那每天在電飯煲裡熬著的白粥,那幽幽的藥香。但他只有惘然,他負擔不起如此深情,他只能讓她知道他懂,還得在他離去後。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惘然的是兩個人,就是一輩子惦念著的愛情。
(摘自《青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