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年年
我回家時候正是家鄉桐花花瓣墜落的季節,我想到處走走,走走曾經熟悉的處處,記憶中點點的痕跡。
我家鄉各條路旁都是高高大大的桐花樹,恣意絢爛的花盛開過後就到處落起來花瓣了。花瓣落在頭頂砸得我生疼,只是空氣中還有殘留的淡淡花香,恍惚的味道,那種叫初戀的味道,流動在這街道上,流動在這奔跑的風中,流動在我20歲的青春中。
我在抬起頭的時候彷彿看到一張臉,她昨天很有孩子氣的臉,睫毛上挑,睜圓的眼睛,拉著她走路,她輕念完《卜算子》後和我告別回家吃飯,在長街的盡頭還會叫你要等我哦,你要記得我哦。
她叫瑋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親暱地叫她寶貝,我們手拉手一起尋找短暫的樂趣,比如說捉蝴蝶,然後再把它們放掉,比如說猜字謎,她猜不出時候就會生氣地打我,一起在教室門口的台階上開心得前仆後仰的,遇到校領導時候,我們就縮著頭跑回教室。
現在我們都在讀大學很少地遇見她,偶爾的一兩次是在食堂打飯時候,我們排在不同的隊伍中,我四處張望時候無意碰到她的眼睛,飯卡會猝然落地,我直起腰時她已不在了那裡,波動的人海有海浪,花花綠綠的衣服我是認不出她的,或者是在上課的路上,我聽著音樂,我喜歡聽輕音樂,帶著傷感那種,可是我每次遇上她時候我都是在聽著搖滾或是說唱,音符狂熱的起起浮浮,我幾乎要跳起來時候,她從我身邊走過,有時她騎著車,戴著墨鏡,過去後她回頭,躁亂戛然而止,我會在心底說,瑋瑋,快樂。音樂這時候飛速地旋轉,我的頭也飛速地疼痛起來。
有時候我非常地想去找她,可是這種想法會稍縱即逝。我知道我的一個電話就可以見到她,只是我沒有這樣做過。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16歲離開時無助的淚水了。
我奔跑在上學的路上,我奔跑在長滿桐花樹的街上,有大顆顆桐花花瓣垂直掉落,或與我擦鼻而過,或擊中我的腦袋,我光著的胳膊被砸得紅斑纍纍,無處躲藏。
嘿!到我的傘下吧。
我倉促地停下來,我倉促地回頭,我看見一個女孩子持把小傘立在街的一旁,立在五月的風清雲淡之中,立在我的面前,對著我笑,小巧的牙齒,邀請我到她的傘下避花瓣。我還喘息著,我呆呆的樣子,後來她會說她喜歡我這時候的樣子,傻傻的,可以給溫暖,不吵鬧,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行走,不會丟。
我撐著傘,我不時看著16歲的她,我們守在同一片傘下,外面是無數的花瓣掉落,落在傘面上咚咚做響,像跳躍的音符吧,她就小步小步地跳起來,她拽拽我的書包角,她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花瓣美好的凋落,電影中的場面用慢鏡頭,鋪天蓋地的輕落忽飄,偶爾帶幾片葉子,枝頭小鳥披著陽光歌唱,空氣裡是曖昧的成分,我在收起傘時候說,我調到你們班吧。
我想我該到我們的中學去看看,我知道不久前瑋瑋也回了次家,那時侯正是桐花釋放花香的日子,濃濃的刺鼻的味道,她回來去我們的學校了嗎?想起曾經曾經的美好了嗎?被遺失的美好,現在是回不來了,只好懷念,她端坐在陽台,伸出雙手接捧著花香,讓我想起我們在一起時候她在陽光下抖動紙張的神情,她說我把這張灑滿陽光的的紙送給你,你一定要珍藏好啊,你以後看到它時候就有陽光了,或者你看到陽光就會記得我了啊,她神采飛揚的樣子,一邊的酒窩深深地險了進去,裡邊種植著她的理想和我的幸福。
而此刻我的幸福在我想像她的興高采烈時,搖搖晃晃,片刻真實片刻模糊不清。那張紙上是她抄的她曾經最喜歡的情詩:《卜算子》,它在我去大學的路上自車窗飄出,一下子看不見了,我的頭在探出去時候撞在了玻璃上,自此有了深深的傷痕,此刻,西天的晚霞隱沒,我一下子沒如黑暗之中。
我做你男朋友吧。夜自習下樓時候我說,到處是人聲,我怕她沒有聽到,我還拉拉她的小拇指。
你做我男朋友會為我做什麼呀,咱們離學校這麼近,你又不騎車載我。她小小狡詐地笑。
我為你唱歌埃
現在在大學裡她一天天變得漂亮起來,她高挑的身材,她裸露著手臂在夏天裡到處亂跑,對好多人仰著臉微笑,她已經不需要再聽我唱歌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但不這樣還能怎麼樣呢?誰也不能把誰帶走,誰也不能擁有誰。最深的夜晚,萌芽論壇上一個好朋友對我說,她說因為我們都在變,無能為力。
啦啦啦啦,我在給你唱歌,你聽到了嗎?寶貝。
她掂起腳,伏在我家窗戶上叫我上學,她生氣時劃破手指,沾紅的心相印巾紙,下自習教室燈熄滅瞬間,拉起的手,我們在長長的桐花路上小心地親吻,不時有大卡車駛過,帶過的風吹掀我們的衣服,獵獵作聲,我們象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爬上立交火車車道,沿著走下去,說這樣就能走出傳說中的城堡。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怎麼辦啊?
我會跑到天涯海角去找你的。
那你要是還找不到呢……
我會發動所有的動植物幫我找的,看你能藏到什麼地方去。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頭,我不會藏的,我希望我們可以住在潮濕的江邊小城,共飲一江水。
我穿著她給我買的跑鞋,白色的鞋面忽隱忽現的藍色條紋,我每天舒服的跑步,鞋帶跳起來的時候我會看到她的笑容,鼻子調皮的翹起來,她回頭看我時,為我留的長馬尾在我們16的天空劃出好看的弧線。
只是,我總是用這個詞語。只是不久後,瑋瑋就要走了,隨父母離開,離開這所學校,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我。
你要記得,就算你變成螞蟻大小的小人兒,藏在世界上最隱蔽的花朵裡邊,我也要找到你。
我會想你的,然後她有了無助眼淚,淹沒她背後的小塊光亮。
黑暗的夜,沒有一絲風,我乾燥的嘴唇和疼痛的瞳孔,如果我抱著你說愛你你會為我留下來嗎?
我們考入同一所大學吧,那樣還會在一起的,好不好?
17歲,我的寶貝離開,都開始一個人的落寂,獨自承受成長的苦痛,我記得她身後小小的亮光,紅紅的眼睛,無助落下的淚水,她轉身,我陷入無邊的黑暗,我們說再見。
只是多年以後我再次親暱的叫你寶貝,你是否會一臉的甜蜜……
怕是物是人非,人快速的行走,樓群不斷地聳立,因為時光在。我現在認識一個正在讀初中的女孩子,像百合樣純潔的女孩子,會開心的笑,有憂傷的煩惱,聽話地站在我的面前,讓我教她畫畫,看著她鮮純如初的樣子我的心會隱隱作疼,我害怕見證一個人的成長了,我怕看到她後來的樣子,她不在如此了的樣子。
家鄉的桐花花瓣每年掉落的季節依然是場大雨,砸得我生疼的大雨,在裡邊我看不見她,我幾乎迷失了自己,迷失在童話中,她在嗎?我要拉一拉她的手,我在伸出手的時候,想她突然的出現,只是沒有,有的是我的手被砸得滿是紅斑。
我現在的朋友都知道,18歲之前我是個好孩子,不抽煙不喝酒不會髒話,別人騎著摩托車誇張而過,我只會小心地用棉布手絹掩著鼻子,17歲末梢,我一個人獨自北上,飛駛的火車,地面至高空的風,那灑滿陽光的紙張我再也看不到了,我受傷的頭,瑋瑋抖動陽光時的深情,接下來的黑暗。我看到很多的生活,我開始一起我曾經的固守和等待,我談很多短暫的戀愛,我結交各色各樣的朋友,我遊走與種種場合,她遇見我一定不認得我了。
只是,還會遇見嗎?會嗎?過往的人,偌大海洋森林的小魚,一起遊玩,熟睡醒來已經身距萬里。
只是,遇見了。在中原的大學裡,在將要10萬人的校園裡,下課時候她騎車輕過我身邊,然後停下來,叫我的名字。
那個同把傘下喜悅問我名字的女孩子。
那個抖動著《卜算子》的女孩子。
那個我們手拉手沿車軌走路一晚的女孩子。
是你嗎?
是我。
我推起她的車,我們走很長的路,沒有說多少的話,身後有撒嬌的女孩子被難朋友拉著走路,陽光強起來時候,她從背包裡掏出把遮陽傘撐起。
我已經不是那個我了,我的孩子氣的笑已經不見了,我不適合你了。她說,抬起眼睛又垂下,16歲我們遇到在一起,17歲我們分開,18歲我們重逢,也許19歲可以用來紀念,我19歲時,我會用放煙火來奠紀最初的愛情,我會記得你。
在我19歲的某個夜晚,我和一個女孩子在學校的情人林蔭道小聲地聊天,然後親吻,我要吻她的頸,突然我的眼睛就被刺疼,一束碩大的煙火衝上長空,綻放明麗的色彩,然後是接連不斷的爆破聲,然後是不熄的花朵,如家鄉滿城盛放的桐花。
我丟掉那女孩子跑了起來,學校處處有人抬頭望天,學校處處是男女情侶男男情侶女女情侶的稱讚聲,他們都不知道這是為我綻放的花朵,火花中,我暗淡無比的臉,瑋瑋曾經的樣子,那《卜算子》的季節……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一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狠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我把車子還給她,不小心觸到她的手,依舊是當初的溫度與細膩,只是我的手在顫慄的瞬間,兩行液體就要劃破18歲的肌膚天空。在食堂的門口,有個大男孩子向這邊揮手,她跟著就走了,沒有回頭。
後來,我非常地相信宿命,命運把我們沒個人都早早的做好了所有的過程,等待我們的進去,虛假的微笑或淪陷般的掙扎,來嘲笑我們。
曾經的誓言美好鮮活如初,只是不要再提起,她的愛情,我的愛情,快樂不快樂,都會在歲月的風裡飄零成泥。
最初她心情不好時候會叫我陪她喝酒,醉熏熏時候,我們依偎著走路,我們都是上帝的孩子,當愛已成往事時我們還可以相互安慰,你能夠帶我離開這被扭曲拘束的世界嗎?你能給我別樣刺激的生活嗎?我就說那你的手兒給我,讓我帶你走。這些有星星的夜晚,我給她帶上好看的戒指,然後親吻她的小拇指,我們象少年時代一樣溫存,呵護,有曖昧的臉旁。一陣夜風吹過來,我們開始清醒,異常黑暗的角落,我們擁抱,然後是道別,她走到有燈光的地方,回過頭對我所在的黑暗揮揮手,然後漸行漸遠漸漸沒有了消息。
是很少會遇見了,5千畝的校園,眾多的人,擦鍵接踵我驀然回頭會看到她,她燙過的頭髮,她嬌媚的說笑,她沒有想到會看到我的眼睛,她手中的手提帶猛的向下一沉,我想她的手臂被壓得疼痛麻木。我耳邊的音符跌宕起伏,割裂的的耳膜我的青春。
走到中學門口的時候,正趕上他們放學,女孩子喚男孩子的名字,男孩子拉著女孩子的手輕快地跑,女孩子男孩子在同一把傘下躲避花瓣雨,女孩子仰起臉無訝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怦然落淚。
瑋瑋,你要記得,你要記得,就算你變成螞蟻大小的小人兒,藏在世界上最隱蔽的花朵裡邊,我也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