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啊,哥哥的承諾是座山
那天我剛進家門,妻子就對我說,你趕快到樹恆那裡去一趟吧,他又被那個瘋子兄弟打了。我轉身來到隔壁的樹恆家,只見樹恆正趴在床上輕聲呻吟著,看見我進來,他掙扎著扭過頭對我說:「大哥,你給我把腰揉揉。」我掀起他上衣,不那天我剛進家門,妻子就對我說,你趕快到樹恆那裡去一趟吧,他又被那個瘋子兄弟打了。我轉身來到隔壁的樹恆家,只見樹恆正趴在床上輕聲呻吟著,看見我進來,他掙扎著扭過頭對我說:「大哥,你給我把腰揉揉。」我掀起他上衣,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只見弓起的後背上一片青紫,有的地方甚至皮開肉綻。不用說,這肯定又是他那個瘋子兄弟樹遠打的,我忍不住憤憤地說:「他呢,今天我非給你出出氣不可。」樹恆連連擺手搖頭:「算了算了,誰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只熱敷了一會兒,樹恆便起身要去做飯,我說:「你別做了,等會兒我讓你嫂子給你送點兒過來吧。」樹恆搖頭拒絕:「我能做。」「你硬撐什麼啊,還是老老實實給我躺著吧。」我又給他敷上一層藥膏,然後回家讓妻子多做了一份飯,送了過去。
但我前腳剛走,樹恆就一瘸一拐地出來了。我問他幹什麼去,他說:「樹遠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找他回來吃飯埃」不容我說什麼,便把他悠長而嘶啞的聲音撒向空中:「樹遠,回家吃飯藹—」看著樹恆佝僂的背影,我禁不住一股熱淚湧滿眼眶……
樹恆是我的本家兄弟,也是鄰居。憑他的聰明,他本來是有把握考上大學的,但就在他全力以赴準備參加高考的時候,一場車禍奪去了他父親的生命,比自己小3歲的弟弟樹遠也在這次車禍中因受到極度驚嚇而精神失常。本來就患有心臟病的母親經受不住這一打擊,從此臥床不起。無奈之下,樹恆只得輟學回家。離開學校的那天,他帶著滿滿一書包課本跑到父親墳前,一邊燒課本一邊哭,等我聞訊趕去時,他已經把所有的高中課本燒完了,片片紙灰在四周隨風飄蕩,空氣中也瀰漫著淡淡的煙香味。我彎腰揀起空蕩蕩的書包,眼睛也不由潮濕了。
第二天,樹恆要送母親去住院,但母親堅決不肯,她說:「我的病已經無藥可治,還是留著錢給你弟弟看病吧。」樹恆父親遭遇車禍後,曾經得到2萬多元賠償,為了說服母親,樹恆讓我們去給他母親做工作,樹恆母親卻流著淚說:「就這麼幾個錢,樹遠的病要治,樹恆將來成家也要用,哪能花在我這個土埋了半截的人身上埃」接著她又把樹恆樹遠的手拉在一起,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樹恆說:「恆兒啊,媽走了後,你弟就全指望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想辦法把他的病治好,不然媽就是死也不瞑目啊1樹恆放聲大哭,他緊緊拉著媽的手,哽咽著發誓:「媽,你放心,我一定會的,一定要治好他的病1
不久之後,樹恆母親病重身亡。處理完母親的後事,樹恆便開始帶著弟弟四處求醫。那時,樹恆還不滿18歲,身單力薄,而比他小3歲的弟弟樹遠卻身高力壯,因此每次樹恆帶弟弟去看病時,只要樹遠不肯去,樹恆根本就沒有辦法把他帶去醫院。一次,他托人聯繫好了一位專家,可樹遠說自己沒病,說什麼也不肯去,眼看預約的時間到了,樹恆情急之下要強行帶他去,誰知剛伸手去拉他,樹遠竟突然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鮮血頓時噴湧而出。但樹恆擦擦鼻血,洗洗臉,仍然要帶樹遠去見醫生。當時在場的幾個婦女都忍不住哭出了聲……
為了徹底治好樹遠的病,樹恆決定把樹遠送到附近的一所精神病醫院進行住院治療。我聽說這家醫院費用比較高,而樹恆手裡的那筆賠償款已經所剩無幾,根本用不了幾天。當我把這擔心告訴樹恆後,他說:「這個我知道,我打算等樹遠住院後,我就去打工掙錢,他才15歲,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他毀在這個病上啊1
把樹遠送到醫院去的第二天,樹恆就到一家建築工地打工。他沒有技術,只能靠賣力氣,而這在建築公司掙錢又是最低的。為了多掙錢,他經常利用工餘時間找活兒干。那時,晚上經常有來工地送沙、送水泥的車,只要車一來,樹恆就搶著給人家卸車。沒車時,他就拿著鐵錘把工地上那些廢棄的混凝土砸開,取出鋼筋來賣。這當然也是個力氣活兒,八磅重的大錘往往一掄就是幾十下,一塊混凝土砸下來,胳膊、肩膀及手腕又腫又疼,他的兩隻手也佈滿了血泡。一次,樹恆在砸混凝土時,一塊崩起的混凝土打在他頭上,頓時血流如注。他找了塊布條簡單包紮一下,就又掄起了大錘……
為了多掙錢,樹恆不久離開掙錢少、工資發放又不及時的建築工地,去當了一名裝卸工。那是個拚力氣的活兒,幾百斤重的貨物基本都是靠腰背肩扛裝卸,這對樹恆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體很容易造成傷害。我提出幫他找個輕鬆點兒的工作,但他搖頭拒絕了,他說:「我如果不多掙點兒錢,樹遠的病怎麼治好啊1
儘管樹恆如此拚命地掙錢,但相對於醫院昂貴的醫療費用,卻是杯水車薪,在治療了一段時間後,已經身無分文的樹恆只得把樹遠從醫院接回了家。
樹遠的病並未徹底痊癒,只要有一點點不順心的事,就會罵人、摔東西。一次,一個鄰居和樹遠開了句玩笑,樹遠拿起菜刀就要和他拚命,樹恆擔心出人命,撲上去把弟弟緊緊抱祝樹遠掙扎幾下沒能掙脫,竟舉起菜刀砍在了樹恆抱著他的右臂上,在場的人一看要出人命,不顧一切衝上去奮力從樹遠手中奪下了菜刀。
樹恆被大伙緊急送往醫院,醫生在他的胳膊上縫了7針,並讓他住院輸液。但樹恆怎麼也不肯,他說樹遠還要等他回去做飯,還要給樹遠吃藥。有人打斷他的話說:「他都幾乎要你命了,你還這樣事事想著他。」樹恆說:「他是我兄弟,而且有病,母親把他托付給了我,我如果不管,那還叫兄弟嗎?」
此後不久的一天,樹遠把鑰匙鎖在了屋裡,他找來鐵錘把家裡所有門鎖全部砸爛。樹恆剛說了他幾句,竟被樹遠一拳打倒在了地上。這時樹恆的右臂還沒有好,根本沒有招架之功,只能任憑樹遠拳打腳踢。當人們聞訊趕到時,樹恆已被打得鼻青臉腫。大家氣得要去揍樹遠,還是被樹恆阻止了。
打慣了手,罵順了口,樹恆從此成了樹遠的出氣筒,只要心緒一壞,樹遠就會對他大打出手。而每次挨打,樹恆都不反抗,也不哼一聲,有時人們看不下去,要給他出氣,他卻反而為樹遠辯解。有人嘲笑他是個窩囊廢,他只是一笑了之。
這年秋天,樹遠又犯病了,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又跑到大街上,給這個砸砸大門,給那個家裡扔塊磚頭,有時看見女人和孩子就追,鬧得整個村裡雞犬不寧。樹恆擔心出事,決定再次把樹遠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療。一天傍晚,樹恆來找我借錢,在夕陽的餘輝裡,我突然發現他的後背上像翻蓋著一口鐵鍋,上前掀起他的衣服一看,我被驚呆了,只見他脊背上部高高凸起、彎曲,一副羅鍋狀。我知道這是長期的裝卸工作造成了他的脊椎畸形,心裡忍不住湧起一股巨大的酸楚,我哽咽著說:「樹恆啊,樹遠有你這樣的哥哥,那也是他不幸中的萬幸啊1
把樹遠送進醫院後,我通過朋友給樹恆介紹了一個比較輕鬆的工作,樹恆卻嫌工資低拒絕了,他說:「我只有多掙錢才能讓樹遠多在醫院住些日子,那樣他才會有康復的希望埃」我著急地打斷他的話說:「你看看你已經把身體都累成啥樣子了,你還這樣不要命的幹,難道你就不想成個家了?」樹恆搖搖頭,默默地轉身走了。
回家後,我讓妻子想辦法給樹恆介紹個對象。妻子說:「我看這事難。樹恆家有個瘋弟弟,又是羅鍋,你說誰家姑娘會嫁給他埃」妻子儘管如此說,但她還是發動所有的親戚熟人為樹恆四處介紹對象。但正如妻子所擔心的,不管是大姑娘小寡婦,只要一聽樹恆家的情況,扭頭就走,根本連個面也不照。
後來,我通過一個同學從山裡給樹恆介紹了個離過婚、帶著個孩子的女人,在得知樹恆的情況後,她當場就表態:「這種重情重義的男人可以依靠,只要他不嫌棄,我明天就嫁給他。」
然而結婚後僅僅一年,樹恆的妻子便鬧起了離婚。我去找她做工作,她說:「回去也可以,但再不能與他那個弟弟住在一起。這一年,我陪著挨了他那個弟弟多少打,還要一年到頭沒完沒了地給他治病,你說,這啥時才是個頭啊1
我把這個要求轉達給樹恆,他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抬起來時,他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他說:「我不能為了媳婦就不要我的兄弟,再說,這也是我對我娘做過的承諾啊1
樹恆的婚姻終於還是不可挽回地解體了。從此,樹恆不再提婚姻二字,即使有人給他提親,他也婉言謝絕。有一次我勸他:「你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過吧。」他苦笑了一聲,說:「我不再奢求其他,只要樹遠的病能痊癒,我也就知足了。」
望著樹恆那張未老先衰的臉,我的心再次受到猛烈的震動。為了一句承諾,甘願放棄自己一生的幸福,放棄自己美好的未來,甚至犧牲掉自己的健康,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珍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