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
有時候我們很像是在迷宮裡為找尋出口而四處打轉的鴿子,為尋找幸福,或憂傷或快樂著。我們不清楚那顆最甜最香的幸福玉米在哪一個出口,也不清楚當我們為一些本不屬於我們的幸福不假思索地飛去時,一些沉靜、踏實有時候我們很像是在迷宮裡為找尋出口而四處打轉的鴿子,為尋找幸福,或憂傷或快樂著。我們不清楚那顆最甜最香的幸福玉米在哪一個出口,也不清楚當我們為一些本不屬於我們的幸福不假思索地飛去時,一些沉靜、踏實的小幸福卻一直安穩地待在離我們最近的地方,為我們守候。
我有一個基本上跟別人的媽媽一樣的媽媽。她可以每天在上班下班的單調裡擠出時間來做一些好吃又好看的小菜,可以大冬天很神奇地不用洗衣機洗完一整盆衣服,可以想方設法把家裡搞得像五星級賓館,也可以不分由頭劈頭蓋臉我一頓。基本上,她符合一切我印象中媽媽的標準:不太懂得打扮自己,但可以讓原來白開水一樣的日子有滋有味,豐富得一塌糊塗。
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從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媽媽需要多長的一段時間,不太明白一個媽媽怎樣去適應照顧另一個人的責任。她必須熬上十個月,然後生下一個老跟她作對的小東西,然後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大,然後沒日沒夜地想著法兒讓眼前這個小東西過得比她更好。反正我媽說了,就在生我痛得死去活來時,聽見我脆生生的一聲叫,她就溫柔堅定地下了決心,要做媽媽了。我不明白,就一秒鐘的事,她就改變了幼稚的心,決心要做媽媽了,決心要承擔起媽媽的責任了。
對媽媽的感情,我一直覺得處於半迷糊狀,有時覺得她真的很偉大,有時又恨她恨得牙根兒癢癢。不過長這麼大,我算是弄明白一件事,就是我把我一輩子的愛和恨全加一塊兒也敵不上媽媽對我的愛。所以不管我怎麼氣她,都不划算。但小孩子嘛,總是不服輸的。我總喜歡用自己的小氣、生硬、不講理去和我媽比試一下,我總這麼去試探她其實柔軟的心。
一次,我從外面回家,天像下漏了似的,大雨狂下。我穿著雨披,可鞋子、褲子還是全濕了。進家門後,我把鞋一扔,嚷了句:媽,等會兒幫我的鞋弄弄乾,濕嗒嗒,的明天沒法穿。嚷罷我就自顧自地坐下來看報紙。但那天我的脾氣和外面的潮濕程度成正比,像吃了炸藥一樣,不知怎麼又沒頭沒腦地埋怨起媽媽來。媽媽那天很生氣,也狠狠地了我一頓。雨越下越大,我們越吵越凶,最後我索性狠狠甩出一句:你算什麼你,我學習這麼忙你還這樣搞,我不想跟你吵了!然後坐下,一聲不吭,埋頭只管做作業。我媽也傻了眼,本來她面紅耳赤地想反駁我一句,但沒想到我竟一聲不吭了,她也只好氣呼呼在一旁沙發上坐下。
我心裡暗想,你狠吧,我比你更狠。我不和你說,我看你怎麼凶。果然她一聲不吭了。十分鐘後,我開始慢慢抬起頭,想看看她在幹什麼,又怕她看見我在看她。接下來有趣的事情發生了。我每隔一會兒就想看看她,其實她就坐在我身後。我只要稍微一扭頭就行,但我偏不。我開始擔心她了。她不會被我氣哭了吧,不會以後都不理我了吧。我實在熬得難受。我想自己只要扭過頭說一句我錯了,一切都沒事了,但我覺得實在下不了台,所以一直僵在那兒。
差不多一個小時,我聽見沙發上有聲響,我猜想她開始整理沙發了。我在心裡默默說,只要她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我就抬起頭說,媽,剛才我錯了。一會兒她真的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我又狠狠地想,只要她幫我把我的書包拎進我的房間,我就說媽我錯了。沒多久她真的這麼做了。我微微抬起頭,見她氣鼓鼓的樣子,我繼續一聲不吭,她也一聲不吭。我繼而做出一個個的假設,假設她幫我倒一杯熱水,假設她幫我擠上牙膏,但她真的一一做到了。我仍舊拉著臉,沒有說出口。最後,我狠下心想,如果她把我的鞋子弄乾,我一定說。她真的彎下腰,拎起鞋子,走進洗手間,幫我用吹風機吹鞋子。這時,我早已抬起頭,我仔細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彎腰,伸手,提起,我甚至在心底掠過一絲阻止她這麼做的念頭。但她做了,我只是一下子覺得耳邊嗡嗡地響,鼻尖酸得要命,眼淚順著手中握的筆流到了剛寫的鋼筆字上,水藍色的字化開了,我在我的眼淚裡注視著她所做的一切。她一點點平常地做著,我一遍遍狠狠地罵自己不是東西。只是,我哭的這一切,她沒看到。她一直背對著我。然後她在洗手間裡說了一句:不早了,來刷牙。語氣像以往一樣平常,卻甜蜜得讓我無地自容。
我回想著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個字,發的每一個音。她幾乎每天都這麼重複著。她重複著,安心著,沒有怨言。我每每熟視這些鏡頭,卻讓它重複著,沒有一絲感激。我恨自己恨到牙根兒癢癢。
其實,我一直習慣於和媽媽玩遊戲,一個又一個的遊戲,而我在遊戲中總能贏。不是我的小氣、生硬讓我贏,也不是她的好脾氣讓她總是輸,只是因為我是她女兒,而她是我媽媽。她微笑著、寬容著面對我的每一個錯誤,就這麼簡單。而我卻滿不在乎,不在乎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的幸福。
無意中,知道媽媽喜歡站在陽台上遠遠看我騎車上學去的背影。我沒有做別的,只是第一次在心裡有了一種叫責任的東西。每天以最快的速度騎上車,拐過彎兒,然後在媽媽能望見我的那個路口,騎得特別慢,幅度特別大,我只想讓她明白,女兒上學去了,媽媽再見。我第一次,第一次想做個快樂的失敗者,讓媽媽傻樂一回,贏我一回。畢竟她和我之間的遊戲,她注定輸一輩子。我對她的關愛永遠不及她對我的關愛。
媽媽依舊每天挖空心思給我做好吃的東西,依舊每天把我裹得像粽子一樣讓我去上學,依舊每天準時站在陽台前看我搖搖晃晃在陽光下遠去的背影,依舊每天做一些我還沒有察覺到的平凡小事,依舊每天在忙碌的工作中想她麻煩的女兒。
我和媽媽繼續玩著沒人知道的遊戲,繼續守著這簡單的遊戲規則,而我也會在某年某月一個陽光燦爛的大街上,牽著已經老得掉牙的老媽大聲說話給她聽,然後低下頭狠狠地親她一下,然後讓她在滿大街人羨慕的眼光下傻傻地樂上下半輩子。
我們可能永遠不明白我們的父母在想些什麼,但我們可以肯定,他們平平凡凡地生活辛辛苦苦地工作是為了我們。我想等我們明白時,我們也是自己子女的父母了。
離我們最近的幸福在我們身旁守候,我們可能在一秒鐘就能讀懂它,也可能要用上整整一輩子。
(讀書人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