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叫高歌的小破孩
我一直不喜歡那個叫高歌的小孩。對他,對這個家,我從懂事起就開始憤恨。記憶裡,自己被全家人寵到了7歲,然後一場車禍襲來,幸福中止,一切不再像從前。首先,是媽媽懷孕了。一邊是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我一直不喜歡那個叫高歌的小孩。對他,對這個家,我從懂事起就開始憤恨。記憶裡,自己被全家人寵到了7歲,然後一場車禍襲來,幸福中止,一切不再像從前。
首先,是媽媽懷孕了。一邊是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情況危急的女兒,一邊是從天而降的新生命。在親友的勸說下,她跟爸爸決定生下那個孩子。
然後,你們就知道了,那個孩子就是高歌。我不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不漂亮不可愛,只是因為,他是那個叫高暢的女孩子的代替品。
有了高歌後,我並沒有受冷淡。相反,因為愧疚,他們比從前更縱容我。可他們越這樣,我就越覺得他們可能是覺得我可能死掉或殘疾,就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世上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家長嗎?至少要巨大的悲痛過後,才會想到用新的希望來代替,但他們卻過早放棄了我。這讓我滿心悲涼,每次看到高歌,就會湧起深深的厭惡。
我越發乖張的性格讓他們最大限度地忍讓我,包括高歌。雖然他還是個孩子,卻懂得看到我皺眉時靜靜坐在一邊不說話。他4歲時因為好奇摸了我的陶瓷儲蓄罐一下,我馬上走過去把它摔碎了。陶瓷碎片割破了他的小腳,點點血跡讓我有些愧疚。媽媽抱走了他,我的愧疚又轉成了憤怒。我固執地認為,他們更愛高歌,只因為我是個不健康的孩子。
車禍後我常吃一些營養藥,上面全是外文商標,很貴的樣子,並且每次感冒都會被小題大做地送進醫院……看著他們筋疲力盡的樣子,我覺得自己是個累贅,他們有理由不要我。
我念中專時高歌上了小學,相比我富貴的童年,高歌明顯慘了許多。父母已不似當年意氣風發,他們的積蓄似乎都被那次車禍搾光了。所以他沒有零食也沒有零花錢,整天穿著親戚送的舊衣服,背著我小時候的舊書包。看著他夾雜在一群小孩中寒酸的模樣,我總覺得他們在做樣子給我看。我不信曾那麼富有的家會因一次小小的車禍而變得窘困。父母的寡言讓我與這個家日漸生疏,我很少跟他們說話,每月準時向媽媽要600塊的生活費,我比較過,這筆錢不多不少,足夠讓我看上去像個富足的孩子,雖然媽媽有幾次是為難著拖延了幾日才把錢遞到我手裡。
其實,有幾次逛超市時我想到過高歌。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中午去他們學校幫他交保險,他正眼巴巴地看著一群吃冰棒的小孩,看到我過去,他興奮地叫著姐姐。我討厭那些小孩望著我探究的樣子,交了保險就急急走開了。我來不及回想自己的童年,只是伸向「可比克」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但我最後還是抱了一堆的零食回到學校。
週末回家時,書包裡剩下了半包餅乾,味道不是很好,看見高歌過來,便隨手扔給他。他半天都沒動靜,後來到廚房看到他時,他正學著電視裡奧利奧的廣告,一邊嘟噥著「擰開,舔舔,再泡一泡」,一邊小心翼翼地品嚐那幾塊並不美味的餅乾。不過,他泡的不是牛奶,而是清水。
他抬頭看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哪來的情緒,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餅乾,扔進垃圾桶裡。他呆呆地望著我,似乎想問為什麼,但我很快跑回了房間。那晚他一直哭,媽媽去哄,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只是歎氣,並沒有下文。
時間開始不那麼含蓄地流動起來,高歌在兩年中高了許多。不過皮膚依然很黑,眼睛依舊不生動。我去附近的超市,他在後面跟著我,他說,姐姐小時候是因為過馬路不小心出的車禍,他要來保護姐姐。
那一刻,不是沒有溫暖在周圍浮動。11歲的孩子,牢記著父母講的教訓,守護著對他並不友好的姐姐,難道僅僅是童真?
我想了很多,關於自己在仇恨中成長起來的青春。我長大了,可以離開,但高歌卻殘留著我憤恨過的童年,繼續艱難地成長,這對他是否公平?
但我依然沒法拿出熱情去擁抱這個本應該跟我親近的孩子。他的年紀是我冰冷著的歲月,11年,並不是說軟化,就可以像蛋糕一樣鬆軟。我能做到的,只有離開,終止曾經的不成熟,去重新開始生活。
畢業後我搬出去了。那天爸媽都很無奈,只有高歌快樂地忙碌。他幫我搬那些小零碎之前小心地問我他可不可以動。我知道,他還記得4歲時的那只儲蓄罐,於是摸著他的肩膀對他點點頭。其實我是想摸摸他的頭髮,但舉起手才發現,這個動作做起來竟那麼生疏。
得到我的特赦,高歌很高興。於是一次只拿一個小筆筒或畫筆來回折騰。他高興的表情讓我第一次感覺胸口有些悶疼。
我找到了工作。生活的忙碌讓我漸漸忽略高歌的眼神。我告訴自己他是父母的,並不屬於我。
但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我還是驚慌失措地衝破自己的冷漠。一公里的路程,我竟踩著高跟鞋狂奔到醫院,完全忽略了一種叫出租車的交通工具。
媽在電話裡說:「高暢你快來!高歌被車撞了!」
一瞬間,7歲那年的記憶浮現眼前。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要生下高歌,因為承受不住失去。
我才知道自己也怕失去,是的,這世上有一個人,他無怨無悔地叫了我11年的姐姐,而我卻沒給過他任何情感上的回報。如果就這樣離去,我一定會覺得空虛和難過。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自己作為親人的虧欠。姐姐,是有與生俱來的責任的。
高歌需要輸血,我舉起胳膊說我是B型的。但媽媽卻攔著我,說我體質差,我大聲說我沒事。高歌的主治醫師認出了我,說道:「是高暢吧!真是奇跡,當年手術後沒一點復發的跡象,恢復得跟健康孩子一樣了……」
蛛絲馬跡一旦暴露,就會引出所有真相。不用別人解釋我也知道,當年爸媽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生下高歌,家裡為什麼會從富有變得窘困。
高歌,從出生,就是為了給我帶來生的希望。他的臍血救活了因車禍被發現患有白血病的我,他卻因此背負著我的誤解度過了卑微的童年。
高歌出院時,我一直把他抱在懷裡,我要把對他的冷漠都補回來。高歌睜著大眼睛,良久才出聲問我:「姐姐,你怎麼了?」
小破孩,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只想抱緊你,告訴什麼都不懂的你:我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我是你姐,你是我弟!
(董平摘自文章閱讀網,季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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