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我跟一個陌生人上床
我的這些話,跟我最愛的丈夫都沒說過,我獨自背負著一件「罪惡」太久了……
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爸媽是雙職工,把我交給鄰居李奶奶看管。李奶奶的兒子叫大李,快30歲了,是個待業青年,因為沒錢連個媳婦也說不上,誰也沒想到大李會在我身上打起了主意。那時我才四五歲,大李弄來一個萬花筒,說只要乖乖聽他的話,萬花筒就歸我了。影響我一生的事就在那天發生了。
我拿著萬花筒新奇地擺弄著,大李脫了自己的衣服還有我的,嘴裡喘著粗氣。那是我第一次面對男人的裸體,他慘白的膚色在我的大腦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晚飯時我拿著萬花筒跑回家,媽媽問是哪裡來的,我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了。爸媽當時眼睛瞪得像牛:「你說什麼?!」他倆的表情很恐怖,嚇得我哇哇大哭。
爸媽那時也年輕,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盛怒的父母闖到大李家中將他暴打了一頓,惹得街坊鄰居紛紛駐足圍觀。隨後,媽媽遇到熟人便拉住人家訴苦,像祥林嫂一樣沒完沒了。等事情慢慢平息之後,爸媽才恍然大悟,我們一家已經成了公眾的笑柄。那年頭,誰家出了點芝麻綠豆大的事,頂風都傳十里,莫說此等最敏感的「風化案」了,爸媽從此在人前抬不起頭。大李被判了無期徒刑,沒有了發洩對象,他們將怒火全部傾洩在幼小的我身上。
我的悲慘世界從此拉開了序幕。
13歲前爸爸沒有同我講過一句話,媽媽幾乎沒給過我好臉看。我經常挨打,板子像雨點一樣落在身上。媽媽的情緒壞到極點,我得不斷地為自己的「過錯」買單,甚至不是理由的理由,當她遇到種種不順,譬如物價上漲、天氣突變、生理週期、單位漲工資時被落下、去菜市場買菜被人短了斤量等等都會將氣撒到我頭上,惡言隨之而來,什麼「小淫婦」、「不要臉」、「小騷
我幼小的心靈都快崩潰了。我記憶力非常好,一直記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既恨那個毀了我家名譽的大李也恨我自己,更恨無情的爸爸媽媽。小孩子也是有心機的,我就是不把這件事說破,我對媽媽的謾罵佯裝不知,總之我不想她太得意,她傷害不了我也就罷了。但是我低估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固執,她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不懈地對我進行精神上的折磨。於是我參加學校和少年宮的各種文藝演出來躲開他們。
我寄情於音樂和舞蹈,只有在舞台上、在燈光下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和久違的自尊。我拚命排練,發瘋似的舞著,像是穿上了紅舞鞋,不停地跳著,最好一直跳到筋疲力盡死去。
13歲的我已經開始發育,長成一個高挑的、亭亭玉立的美麗姑娘,走在街上我常常聽到男孩輕佻的口哨聲。
母親的情緒一如既往地壞,她陰陽怪氣地說:「發育得倒是挺早哇,沾了漢子的氣味!胸挺那麼高叫鄰居們看著像什麼話?!不知羞恥!」我難過極了,心裡直想死了算了。我走到小河邊,靜靜地看著河水裡的自己,河裡的倒影很年輕、很美麗。生活的大門才對我敞開半扇,世界上那麼多作惡的人不去死為什麼非要我這個無辜的女孩去死呢?那天夜裡,當人們打著手電筒找到我時,河邊的青草已經被我踩倒了一大片。那以後爸爸開始有些覺悟,意識到自己這麼多年來做得不對,他開始自責,但他改變不了媽媽。
爸爸猶猶豫豫的溫情來得太晚,我開始蔑視這個叫做「家」的地方,因為我經受的所有傷害都出自這裡,它放出的利器準確有力、彈無虛發而且箭箭穿心。我漸漸迷戀上一個地方,由於演出的需要,我時常會去一家叫「芭蕾」的高檔髮廊做髮型,裡面一個髮型師個子高高的,足有1.85米,他長得很英俊,氣質不錯,人也挺溫柔。每次他為我按摩頭部的時候,我心裡會升起一種莫名的感動,他觸摸我時的感覺難以名狀,許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記憶猶新。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人撫摸我、關懷我,我又重新被人需要和重視了,我不再是不恥於人的狗屎堆。
這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感覺令我激動異常、夜不能寐,心裡期盼能一次又一次地出現,那種心情就像人吸了大麻上了癮一樣。在髮廊裡當時我就流下了眼淚,髮型師溫和地俯下身來,關切地問:「是不是洗髮精傷了眼?」我躺在椅子上拚命搖頭,淚水卻不斷地湧出來。
一天傍晚,表哥找我借「隨身聽」,說第二天學校開運動會,他坐在看台上無所事事。我借給了他。媽媽當時就把我叫到陽台上,「啪」地給了我一耳光,「就你大方!你爸爸花錢給買的,說借就借給別人,吃飽了撐的你!弄壞了怎麼辦?!」表哥不是外人,我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不好意思說不借……」「啪」地又一耳光打在另一側臉上,她說了一句我今生都無法原諒她的話:「最不要臉的事你都做出來了,還有什麼說不出來?」
表哥嚇傻了,貼著牆根溜了出去。我捂著發燙的臉從家裡衝出來,不知不覺中,我踱到了「芭蕾」髮廊,那時我已經跟髮型師比較熟了,他以為我被少年宮的舞蹈老師罵了,於是請了假陪我四處逛。在熄了燈的電影院裡我們並肩坐著,手裡拿著麥當勞的快餐。看著看著,他禁不住摟住我,我坐著沒動,猛然間他臉挨過來吻起我來--這就是我的初吻。
他長久地深深地吻著,舌頭伸進我嘴裡,撩得我的神經也舞蹈起來,令我窒息和眩暈。我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我得承認從那以後我沒再遇見過這麼高超的接吻高手。我感覺到他身體某個部位在迅速膨脹和堅硬,他渾身顫抖、不能自持,一個生理成熟健全的男人如何抵擋得住花季少女軟玉在懷?
我們打了一部車來到他住處。我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我並不想制止這一切發生。如果是一個處女還可能有所顧忌,我算什麼呢?我裝著經驗十足的樣子和他滾在寬大的床上,髮型師撫摸著我光潔的胴體和花蕾一樣的乳房,笑著問:「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我摀住他的嘴:「不要說,我不會問!」
我要跟一個不知道名字的人上床,這簡直有些戲劇性,那一刻我甚至希望母親能破門而入看到這一幕。還沒等我想得太多,髮型師已經衝動地進入了我的身體,一種鑽心刺骨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我拚命地咬住下唇,忍不住「啊」地叫了出來。髮型師驚愕地抬起頭:「怎麼,你是第一次!」我傻傻地望著天花板,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痛覺神經還在起作用。
洗澡時,雪白的香皂也被染紅了,那是一種鐵銹的紅色。我呆了,難道這才是我的初夜——尷尬不堪的初夜,同一個陌生人一起?!髮型師被我嚇傻了,當他知道我只有15歲時就永遠消失了。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茫茫人海無處尋覓,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了。
我以為這次淋漓盡致的報復會令我開懷,然而,很久以後我才發現,這種行為最終深深傷害的還是我自己。19歲時我考進舞蹈學院,在那裡我認識了萍,我們戀愛了。萍是學生會主席,他各科成績都很好,出身也很理想,父母都是歸國華僑。萍的氣質非常儒雅,聽說他家裡有上百萬家產。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希望他能真心對我好。我是如此地渴望愛,渴望關懷。萍說:「妍,信主吧!」於是我跟他們一家信了耶穌。他媽媽將我看成是準兒媳,對我關懷備至,我有生以來頭一次感受到母愛的溫暖。
那年聖誕節,萍跟我去做彌撒,回來後我們去了一家酒店開了個房間。萍說他迫不及待地想擁有我,我也迫不及待地想擁有他--他才是我生命中第一個想擁有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萍卻變得不同,不知何時他已經走了。在練功房裡,我追上他,問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冷漠,萍看都不看我一眼,說我欺騙了他和他全家。「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知道,我不說破!」說罷轉身走了。
更離譜的是,自私的萍在大庭廣眾之下也對我惡語相向,當著許多人的面對舞蹈老師嚷著:「夢妍不適合跟我伴舞,找純潔的女孩來,她只適合演女巫!」我捂著臉跑了出去,感覺無法面對眼前的這一切,校園裡的每個人、每棵樹、每枝花花草草都在無情地嘲諷我。還有半年就要畢業的我決定退學。
進入社會後我換了幾份工作,每一份都做不長。我學不會坦然面對別人,我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神,沒法跟大伙打成一片。同事們都把我看成怪物,背後給我起外號,叫我「老處女」,儘管那時我並不老。我的精神狀態也很糟糕,越來越神經質,聽到別人聚在一起說笑就以為是在談論自己,於是跟人吵,吵來吵去矛盾鬧得很深了才發現人家根本不是在議論我。
我想此生此世自己都將與幸福無緣。我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大家都生在同一片藍天下,只有我一個人拖著長長的影子,獨自艱難地行走呢?
我學會了吸煙,發展到後來每天幾乎要吸兩包,搞得牙黃黃的,皺紋也過早地爬上眼角。同事和老闆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好像他們都認為我是一個不正派的女人。
突然有一天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了,於是戒了煙,跑到一個偏遠的城鎮小學去當教師。這裡民風淳樸,人口不多。我帶一班班主任,還帶兩個年級的音樂舞蹈課。以前鮮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主動來這裡,所以大家都很尊敬我。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卻也心滿意足,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坦和自信,上帝終於看到我了。
後來我嫁給了一個當地人,他是鎮政府的會計,雖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心地卻很善良。他是我班上孩子的家長,喪妻後獨自撫養兒子,一直沒再娶,擔心續絃對小孩不好。我嫁給他之後,他對我百般體貼,雖然彼此存在著一定的文化差異,交流上缺乏言語快感,但我覺得足夠了。他大概也覺察出我心中有傷,但他從不追問我,他說,善良的人、不傷害別人的人,理應得到他所應得的幸福。
我以為這樣過下去就會將過去忘得一乾二淨,但是--我的生命裡有太多的但是,有一天學校裡出黑板報,校長和大家討論欄目的名字,有個人提議說叫做「萬花筒」,這句話普普通通,在我聽來卻覺著五雷轟頂,萬箭穿心。我的心臟狂跳不已,胸口悶得發慌,眼淚也跟著流下來。我再也忍不住,失態地跑出去,不顧大傢伙詫異和不解的目光,一氣兒跑到操場上痛哭了一常
再後來,我的一些同學下鄉慰問演出,無意間看到我都感到十分驚訝。沒想到我把自己「發配」到這種窮鄉僻壤,「終於找到你了,怎麼在這兒呢?」言下之意覺著十分可惜。於是媽媽也知道我的下落了,她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人之將老其言也善。她三番幾次地在電話裡跟我懺悔:「人越到老就越閒,越閒就越會想過去的事情,怎麼想怎麼覺著自己當初所說所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希望你能原諒我……」
我說:「不管你對我好還是不好,我已經長這麼大了,都過去了……」於是她在電話裡哭起來,哭得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