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打工妹被賊男騙作寡婦
採訪時間:2007年11月16日採訪人:商報記者焦素芳傾訴人:張素華女34歲
一直覺得,城市就像一片海。人流滾滾,動盪不安。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驚濤駭浪就吞沒了你。
而我只不過是這海上最不起眼的一個泡沫。屬於我的,只有一間小小的門面房,這也是我們一家三口在這個城市裡的家。
閒了的時候,我喜歡趴在櫃檯上,看門外匆匆而過的人們。時間的追光燈下,我又看見了18歲的我,站在故鄉夜晚的麥秸垛旁,看著嬉笑遠去的女伴,心跳如鼓,茫然四顧。
一個賊一樣的男人
小時候我是家裡的公主,雖然生在農村,但姊妹三個,我是家裡的老校父親做了多年的村支書,在當地很有威望。那時哥哥姐姐、爸爸媽媽都很疼我,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讓著我。
因為學習不好,高中畢業我就回家了。18歲的我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水靈的大姑娘,開始不斷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了。但那時侯哥哥姐姐還在上學,「大麥不熟小麥先熟」,這是違背老規矩的。所以雖然一直有人說媒,但我一直都沒去見。
有一天鄰家的嬸子到我家來,說有個小伙子長得可帥。「就跟電影明星一樣,白淨,能說會道。」這話讓我很好奇,我想就看看他什麼樣吧。
那男孩果真像媒人說的,面皮白白的,個子很高。可我卻不喜歡他,因為他那雙眼睛可小,給人的感覺又色又賊,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媒人問我意見,我不好意思直接說原因,畢竟人的長相是自己不能決定的,我說:「俺家人不願意,嫌他沒房子。」
本來想用這話把他堵回去,沒想到他一點也沒有死心。
18歲的麥秸垛
冬天農閒的時候,鄰村演電影,我和幾個女伴一起去了。看電影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見過面的小伙子,站在遠遠的地方,指著我,跟別人說著什麼。
電影散了,剛走到村口的河邊,他忽然打著手電筒跟了上來,他說:「你等下,我跟你說幾句話。」女伴們嘻嘻哈哈地跑掉了。我站在那裡,心跳如鼓。
他說你冷嗎,說著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我肩上。他說我們全家對你可滿意,你放心,沒有房子,我肯定會去掙錢蓋房的。夜色裡他的聲音顯得很樸實,彷彿人也不那麼討厭了。
後來他再約我的時候,我就偷偷出去了。我得避著父母,因為父親覺得這男孩人品不好,讓我離他遠點。
我們坐在麥秸垛下,四周靜悄悄的,空氣裡是麥稈的清香,我看著天上一亮一亮的星星,不知道這算不算戀愛的感覺。
他說,咱倆把生米做成熟飯,看他們還不願意?真不行了咱就私奔!我忽然覺得這人很可怕,掙脫他的手跑了。
他去鄭州打工了,半年後開始回家蓋房子。房子蓋好那天,他約我到經常見面的地方。他說房子蓋好了,咱可以結婚了吧?我不知道該咋回答,他的手就摸了過來。我想躲閃,可是說實話,情竇初開的我也有些貪戀那種被撫摸的感覺,就聽他在我耳邊說:「我為了給你蓋房子,擔驚受怕地偷人家的山地車,幾百輛啊,你可得好好補償我!」我發熱的身子和頭腦忽然一激靈,我騰地坐起來:「你就這樣掙的錢?」他說是埃我看著他,突然想起父親的話,我匆匆扣好上衣,跑掉了。
他再約我的時候,我再不出去了。三個月後,他跟一個外省的女子結了婚。我平生的第一次感情就此結束。後來想想真後悔,我竟把自己18歲的初戀給了一個賊。
「寡婦年」的婚禮
夏天,親戚又來說媒了。這次是個在鄉里上班的小伙子,比我大兩歲,叫劉建。劉建長得不錯,人也很斯文,我一見之下就喜歡上了他。而我是十里八村數得著的漂亮姑娘,他自然也很滿意。
秋天,村裡過會,唱起了大戲。劉建也來我家串親戚,那天他和我父親都喝了不少酒。天黑了,我陪他出去散步。走在田埂上,我們說著話,突然就安靜了,兩旁是正拔節的玉米,還有蛐蛐的叫聲。夜色裡他的臉慢慢地挨過來,吻住了我。
1995年臘月二十四,我和劉建結了婚。那年是閏八月,傳說中的寡婦年。父母本來不想讓我結婚,怕有災。但劉建一直在催,劉建的父親也說:「一福壓百禍。兩個孩兒都願意,就叫他們早點結了吧,咱們做老的也算完成了任務。」父母也不好再說什麼。
結婚那天,父母為我陪嫁的東西裝了整整兩大汽車。風光氣派的婚禮上,誰都沒想到,在往車上裝梳妝台的時候,鏡子突然碎了。母親當時臉就灰了,我雖然也覺得有點不吉利,但忙碌中轉眼就忘了。
婚後公公婆婆對我都很好,我和劉建也很恩愛。他愛出腳汗,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幫他洗腳,然後給他換上乾淨的鞋墊,一天一副,從沒落過。每天晚上,我都枕著他的胳膊睡覺,那時侯,我倆都覺得我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了。劉建說:「什麼閏八月結婚不好,純粹是迷信,看咱倆多好!」
我真的成了寡婦
第二年的6月,剛剛懷孕的我因為反應厲害,想去娘家住幾天。劉建不想讓我去,他半開玩笑地說:「你叫我天天守空房,你去吧,你去了這次我就不接你了!」我笑著說:「不接就不接,我媽把我伺候得更舒服,你有本事一輩子別接我。」
本是夫妻間的玩笑話,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6月19日下午3時多,劉建的嬸子忽然跑來:「你趕緊回去吧,劉建被車撞了。」母親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縣醫院的病床上,我看到了劉建,他的頭纏滿了紗布,脹得像個西瓜,一隻眼睛翻著,很嚇人。我眼前一黑,就栽倒在病房裡。
母親用架子車把我拉回婆婆家。我不吃不喝,一直在哭。那天晚上,電閃雷鳴,霹靂炸雷一個接一個,雨下得好像天都塌了。我一夜心驚肉跳,凌晨4時的時候,突然做了一個夢,夢見極黑的門口,一個面目不清的男人對我笑了笑,飄然而去。我突然一陣毛骨悚然,一驚,醒了。
這時候就聽見公公的哭聲:「啊,我的孩兒啊……」寂靜的暗夜裡,這聲音聽起來格外淒慘,我突然醒悟過來,剛才夢裡的那個人是劉建,他已經來跟我告別了。
劉建是6月20日凌晨4時進的門,下午3時就入了土。因為按照老家的規矩,凶死的年輕人是不能在家裡放的。
我已經哭暈了幾次。我想起那句老話:蜜裡調油,到不了頭。劉建,為什麼我們不吵上幾架?也許那樣老天就不會把你收走了!
家裡擠滿了人,母親要帶我回家住幾天。我跟公公婆婆告別,公公坐在院子裡的樹下,哭得像個孩子。我撲通一聲跪下了,我說爸,我回去幾天,過幾天就來看你和媽。公公婆婆一人拉住我一隻手,泣不成聲:「孩兒啦,是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建啊……」
過度的悲傷使我的孩子也沒了。我想,既然我留不住愛人,也沒能留住孩子,就讓孩子去天上陪他的爸爸吧,那樣他就不會孤單了,只是我感覺對不起公公婆婆,他們在幾天之間,沒了孩子,也沒了孫子。這樣的痛,跟天塌地陷有什麼兩樣?!
湊合的方寸之家
雖然我才26歲,也還漂亮,可在農村,畢竟跟原來不一樣了。別人也給我介紹對象,但不是人醜家貧,就是有毛病的。媒人說你都是個二婚了,還恁挑剔?這話太扎心了,可我也不能說人家說得不對。父親說你去城裡打工吧,誰也不認識誰,婚姻說不定還能解決。
我來到鄭州,在賣傢俱的超市裡上班,認識了一個搞裝修的小伙子,後來他成了我的丈夫。
丈夫家在洛寧,家境很差,老家房子上的瓦是石棉瓦,屋裡的地是泥地。結婚的時候,他的父母拿不出一分錢。父母實在看不下去,給我們操持了婚禮,又給我們開了家門面房,讓他在外面接裝修活,我在店裡看店。
這樣的婚姻,其實也就是湊合吧。他幹活賣力,腦子也靈活,但就是脾氣古怪,有時候因為一句話,不知怎麼就翻臉了。
有一天,我收拾家裡,在一個鞋盒裡發現他藏著的存折,上面有4500元錢。我問他是咋回事,他說想貼補老家。我說你想貼補可以,但你背著我,這算什麼,夫妻間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打算,這日子還有啥意思?他撲過來奪那存折,我不給,他的拳腳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忽然覺得很悲哀。其實我們一開始就是互相湊合的,他是家貧,我是二婚。我雖然不愛他,卻也想經營好這個家,畢竟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女兒。但他的私心讓我覺得心涼,我有預感,如果有比我條件更好的女人,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我回老家住了幾天。母親一見我就說我瘦了,看著日漸蒼老的父母,我覺得自己真是不孝的人。
我去了劉建的墳上。墳頭的柳樹已亭亭如蓋。我在樹下坐了一下午,秋天的太陽暖暖的,有那麼一會兒,我甚至都希望自己就這樣老去。
我想,什麼是長,什麼是短?一生廝守也許都走不進彼此的內心,一剎那卻足以在心裡生根,這就是人的矛盾埃
海一樣茫茫的城市裡,誰又是可以取暖,可以在心裡生根的那個人?我不知道。
可我還是得回去。因為那裡有我的孩子,還有雖然冷漠卻可以容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