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閨密為了我而割腕自殺
●傾訴人:素青 女 29歲 IT業
●採訪人:申麗潔
認識素青有些日子了,我們在網上聊了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人在網上的狀態往往是最放鬆的,也是最容易觸及內心深處的。記得剛開始和素青聊的時候,她就曾對我說過,有一個人,讓她久久無法忘懷,對這個人,她永遠懷有一種深深的愧疚。而這個人,曾經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一天,素青打電話說她做了火鍋,叫我過去一起吃。在她有點背陰的小屋裡,我們兩個圍著電火鍋熱乎乎地吃著、喝著,倒頗有幾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意思。不知是誰先提起的,總之這是素青第一次詳細而完整地告訴我有關這塊「心病」的故事。
這要追溯到8年前了。那時候我在洛陽,剛走入社會不久。張風是我所在部門的經理,據說她是葉赫那拉氏的後代,有著蒙古人的血統,所以看起來壯壯的,一副豪氣沖天的樣子。她的穿著不花哨,但很特別,總是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異族風情。
張風讓我感觸最深的就是真誠。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到那家公司應聘的時候,張風那時候是那個部門的經理。記得當時她友善地對我進行了各方面的測試,最後微笑著留下了我的聯繫方式。臨別時,她一直把我送到樓梯口。
不久我便被安排在她的辦公室裡實習了。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依我的條件,遠遠不夠格勝任這個崗位。我這個人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面對領導的信任,我無以為報,只有努力工作了。
在正式走上工作崗位後的日子,我跟張風的接觸僅限於公事公辦,沒有任何私人感情。我想,在她的印象中,我是一個說話不多的老實人,僅此而已。
其實衝她第一次見我時對我的好感和關照,我們本來是可以做朋友的。但當我知道她就是老總的女兒時,我突然就退避三舍了,感覺我們不是一類人。我是窮人的孩子,憑自己的雙手在人生的道路上奔波,衣食住行全靠自己打理。而她卻不然,父母均有地位,她又是獨生女,才20歲她就出任部門經理了。無論在哪裡,她都是眾人矚目的人物,常常眾星捧月似的被人圍著,像個驕傲的公主。儘管她人很善良,但我私下裡想,也許人家並不需要我這麼寒酸的朋友吧。
素青說,她和張風的關係一直定格在「同事」的範疇裡。真正走近張風,是在兩年後的一個秋天。
那時候初入社會,小女孩不懂事,不知怎麼招來一個男孩的糾纏。後來我申請住進了張風所在的宿舍裡。住在宿舍的日子,我們仍然沒有過多的聯繫,儘管我們僅有一牆之隔。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生病了。張風知道後,忙給我送來了藥,坐在旁邊看著我讓我吃下去。正在我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時候,那個男孩酒後又找到宿舍來糾纏。張風一看就急了,她把我鎖在她的房間裡,拎著警棒站在門口,招呼來幾個人把他趕了出去。
後來,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人被狼追到了懸崖邊,你說他該怎麼辦?如果他跳下去,還有生還的可能;如果他不跳,那他將被狼吃掉。「如果你跟他過一生,那你才是真的跳進了火坑。放棄他吧!」張風對我說。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很久以來,骨子裡的自卑和清高使我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心裡始終把她放在「領導」或者「同事」的位置,沒想到她一點都不在意我的冷漠,真心把我當朋友看。
這一次張風的熱心相助,讓素青看到了蒙古族人的仗義和善良,也徹底解除了她潛意識裡的戒備和敵意。她不由自主地向張風邁進了一大步,兩個人很快就成了閨中密友,每天下班後,總是嘰嘰喳喳悄悄話說個沒完。
那以後的日子裡,每逢我上夜班,張風總要步行一里多路去接我,好保護我不再有麻煩。她經常說:「你一個人在洛陽,又在困難的時候,我不幫你誰幫你呢!」看著她仗義的樣子,我心裡感動極了,我真的很慶幸能認識她這麼個朋友。
有一天,我表妹突然住院,叫我去陪護。下班後,張風在宿舍沒有看到我,就到處找我。那會兒感到她像個沒娘的孩子一樣讓人憐愛。後來她被我帶到醫院和我一起陪表妹,晚上,我們三個人擠在一張滿是酒精味兒的病床上。儘管如此,她也不願意回宿舍。
那段時間,我們感覺走進了彼此的生命裡。後來我們結為了姐妹,我信誓旦旦地對她說:「以後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只管說!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張風雖然出身高幹家庭,卻沒有高幹子弟那種傲氣和安於享受的嬌氣。還記得週末我們常常一起騎輛破自行車在大街上瞎逛,去洛陽老城十字街的九皇宮市場裡去買樣子好看、做工卻很差的衣服。有時候徒步跑二三十里地到她家的別墅去瘋玩兒,實在走累了就去擠公交車,搶一個座位,一個人坐在另一個人的腿上,很開心的感覺。
張風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她喜歡服裝設計,常常去淘些好看的布料自裁自做。記得有一天上午,我去找她玩兒,這傢伙還賴在被窩裡不肯起來。當我把她從溫熱的被窩裡扒出來時,卻驚呆了!只見她穿了一件紅色綿綢的衣服,似裙非裙,倒有幾分像旗袍的睡衣。我和她太熟了,她有什麼樣的衣服我瞭如指掌,唯獨沒見過這件衣服。再走近細看,面料已經有點發舊了,上面還有一個細微的小洞。我好奇地問:「這衣服是……」張風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嘻嘻,這是我小時候蓋過的小被子,後來沒用了,我就把它改成了睡衣。」
不過毛線活兒可是我教給她的哦,對了,還有蹦迪呢。還記得那些夏天的晚上,傍晚的餘熱釅釅地在窗外瀰漫,我們在宿舍裡配著強勁的音樂瘋狂而笨拙地跳著、蹦著、叫著、笑著……好開心啊!
素青說,從那次張風幫她擺脫男友糾纏的事之後,張風在她心目中就一直是個堅強而樂觀的女孩。卻萬萬沒想到,張風恰恰是在談朋友這件事上出了問題。
張風談朋友挺早的,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有固定男友了。有段時間,張風被我男朋友的一個哥們兒看上了。這個男孩開始鍥而不捨地追求她。
張風雖然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但實際上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孩,不知道怎樣去拒絕男孩,結果搞得那男孩死追不放,惹得她男朋友很生氣,結果就把怨氣遷怒於我了,後來向張風下死命令,讓她和我絕交。但張風說什麼也不答應。因為我,他們吵了好長時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勸她說:「要不你就跟他妥協吧!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好姐妹。」張風堅定地說:「不!你沒有錯。難道我就不能有個好朋友嗎?從小家裡人就把我放在奶奶家裡,讓我不停地換環境,讓我飽嘗了沒有朋友的失落。我現在長大了,我不要別人左右我的選擇……」
有一天,她想去看男朋友,我知趣地說:「那我去找關毛(我男朋友)吧?」我們約好晚上一起回家,到時候再呼機聯繫。可是那天晚上她沒有呼我,我不想讓她男朋友不高興,就沒有打她的呼機。過了幾天,她男朋友突然打呼機說她吃安眠藥了。我當時將信將疑,仔細一想,的確不對,我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聯繫了。難道……我的心突然被巨大的恐懼遮住了。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她家,看到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樣子,我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但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心裡有多痛苦。我為她難過,為我們相識三年、相知一年卻不懂她的心而難過。
她的其他朋友怕我影響她的情緒,就建議讓我先出去。當她在昏迷中聽到讓我走的話時,立刻掙扎著起來說:「我還沒死呢!你們就要把她趕出去,我知道她是真的在乎我這個朋友!」
第二天,她媽媽來接她回新鄉老家,她又哭又鬧地不走。那一刻她像瘋了似的,跌跌撞撞地爬上窗台要往下跳,說不想活了。經過我好一番勸,她總算答應回去,但一定要讓我陪著她一起走。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照顧她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我馬上丟下工作,陪她一起回新鄉。
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在陪張風回新鄉的路上,她就坐在我前面,頭髮很亂。她理了理頭髮,我趕緊遞給她一個鬆緊發圈,她回頭看著我說:「你怎麼知道我要扎頭髮呢?」眼睛裡閃過一絲早已絕跡的驚喜。我說:「我一直在看著你呢。」
真的,我是一直在看著她,愛憐地看著她,心裡還在隱隱地痛。
到了新鄉,她依然神志不清,渾渾噩噩的,稍有不如意就哭鬧不止,要麼提著箱子嚷著要回洛陽,要麼拉開窗戶就往上爬,吃一頓飯就要連哄帶勸一個多小時。
當時我也被她的情緒感染得有點神經質,我真的有點累了,再加上公司領導又催我回去上班,那天晚上9點多,在看著她吃過藥安然睡去後,我悄悄地溜走了。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當她醒來後知道我離開她時,竟然再次拿起刀片,在手腕的動脈上劃了下去……
素青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睛裡瀰漫著霧一樣的東西,潮濕而陰冷。
在張風身邊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我這個曾向她許諾「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朋友卻離開了她。8年了,我依然無法原諒自己。我無數次夢到張風,夢見她原諒了我的不辭而別,夢見我們像從前一樣嬉笑玩耍……夢醒之後,我便沉浸在深深的愧疚裡。
去年深秋的一個傍晚,我去了我們曾經住過的宿舍,我站在二樓我們曾經的房間門口,裡面空空如也,再也看不見張風曾經的身影,再也聽不到她親切地叫我「小神經」。我只是感到空氣裡還有她的氣息。我久久地站在樓梯上不願下來,看門的老頭滿臉狐疑地看著我,不停地問:「你找誰?幹什麼的?」我依然默默地站在那裡,讓思念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