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抽了我一耳光還要離婚
他能忍受自己缺一根手指,因為他相信,這個缺陷將隨著時間的增長,而逐步消除,直到他將自己的四根手指用得勝過別人的五根手指。
他不能忍受沒有了她的人生,因為他開始相信,這個缺陷將隨著時間的增長而增長,因為它不是痛在身上,而是痛在心裡。
-采寫:記者 馬冀
-講述:標達(化名)
-性別:男
-年齡:36歲
-學歷:中專
-職業:工匠
和標達(化名)握手的時候,標達有一絲遲疑。最後他還是掏出他放在口袋裡的右手。他的右手缺一根無名指,每個指節都顯得特別巨大,彷彿是用竹子雕出來的。握手時,我能感到他手心的溫暖和手掌的力量,這雙手的主人該是一個可靠的男人。
在歧視中長大
我出生在安徽農村,整個童年,我都是在歧視中度過的,因為我的手有殘疾。我是同學們嘲笑的對象,各種奇異的外號被安在我頭上。我只有低頭努力去適應,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我就能把事情做得和他們一樣正常,這樣,他們就不會再嘲笑我了。我拚命練畫畫,在地上,牆上,村裡很多牆上都有我的粉筆畫。
村裡一個老木匠看上我會畫畫,讓我幫他往傢俱上燙畫,同時也教我做木工活,我都做得很好。我開始小有名氣,甚至外村人也知道我。大人們不再叫我的外號,開始叫我「小辛」。那是有手藝人才有的稱呼,就是在你的姓氏前加一個「小」字,如果年長的手藝人就是加一個「老」字了。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尊重,我知道了自己必須有手藝,才不會繼續被人瞧不起。
我的手藝在長,但學習成績一般,所以,我決定讀技校。在填報學校之前,一個老師對我說:木匠生意已經不好做了,有錢人都去買現成的傢俱,不如另外學一樣技術,比如汽修、電焊什麼的,於是我就報了鍋爐工。
技校畢業以後,我直接去了廣州打工。那位老師是對的,我去的第一家工廠就要了我,工資也不低。雖然工友們不說什麼,可是他們的眼光總是不離我的右手,我知道他們沒惡意,但是偶然的一次,我還是聽到了有人背後叫我「四指兒」,這是小時候我聽得最多的,也是最令我傷心的一個外號。
我開始避開工友了,下了班不再和他們一起去喝酒,也不再跟著他們到旁邊的服裝廠故意起哄女工。工友們也自覺地不再來喊我一起出去了。
原本我在技校裡拚命學技術,別人找女朋友,我也無動於衷,其實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想學一門過硬的手藝,讓別人再也不會在意我的殘疾。但是,現在,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情形。
只有她不嫌棄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和芳文(化名)相遇了。
芳文是廠裡的質檢工。我們遇見的那一天黃昏的時候,突然就下起了大雨,直到晚上7點下班,雨也沒有停。7點半鐘,夜班工人打電話來說鍋爐需要檢修,這個夜班原本不該我上的,因為我的搭檔要去接他沒帶雨傘的女朋友,所以我留下來替班,反正我也沒有女朋友接送,回宿舍也是沒事。
我帶著工具就進了車間。迎面一個女孩子走過來,抬眼看著我,笑瞇瞇地說:「你來得還挺快,快跟我來。」
我跟著她,來到鍋爐前,我心裡有點莫名其妙的激動,特別想讓她看看我的能耐。我一下就找出了問題,一本正經跟她說哪裡出了問題,什麼原因出的問題,然後,三下五除二修好了鍋爐。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行啊你,挺厲害的!以後有活兒就找你,你可得隨叫隨到!」「是,沒問題!」我忽然童心大發,向她打了一個立正,還敬了一個軍禮!
人得意就容易忘形,行軍禮的時候,我一激動,把手套摘了,她已經完全看到了我手的殘疾,我知道我們之間什麼都不可能了。可是她笑起來,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瞧不起:「你說話算數啊,我明天找你!」
那一晚,我沒睡著覺,腦子裡全都是芳文那一雙笑瞇瞇的眼睛。我盼望電話再次響起,可是,一整晚,它都那麼安靜。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不但如此,她還成了我的女朋友。芳文性格開朗,甚至有點大大咧咧,說不上好看,可是有一雙彎彎的細長的眼睛,看上去總是笑瞇瞇的,讓人第一眼就喜歡,廠裡也有很多男工友追她,她誰也瞧不上,她說她喜歡有一技之長的人,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喜歡這樣的評價。
和芳文在一起後,我享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有人故意在芳文面前喊我「四指兒」,都會被芳文罵回去。我們逛街,我有意用左手牽她,她都會在我眼前轉個身,換到我的右手上,然後手指插進來,扣得緊緊地。我好依戀她!
2001年的情人節晚上,我抱著一大束花,在一群工友的眾目睽睽之下,跪地向芳文求婚,她打了我一巴掌,罵了我一句:「你怎麼這麼傻啊!」可是一邊罵,一邊咯咯笑著接過我手中的花。
2001年「十一」,我們結婚了。芳文生活中也依然大大咧咧,常常對我開口即罵,舉手即打。可是我知道這是她充滿情意的表達,罵出口後,她總是用她細長的笑瞇瞇的眼睛瞟上我一眼。
一路追尋你的腳步
芳文想有自己的家,可是在廣州,買房子是千難萬難。因為一直沒有房子,婚後我們一直沒有要孩子。芳文說,她已經30歲了,再不生孩子,對孩子對她都不好。我想安慰她,有一次也試著說服她,要不沒房子也可以要孩子,很多工友不都是這麼過的嗎?人家孩子都上小學了。芳文大怒,摔門出去了,那一夜,她沒有回來。
芳文開始顯出對我的不滿,我一直忍著。我覺得虧欠她太多,再說我也沒辦法讓生活一下子變好。這樣日子久了,芳文的不滿越來越明顯了,她覺得我只想著自己,完全不替她著想。2003年初,芳文第一次向我提出離婚。我簡直要瘋了,失去理智般地向她大喊大叫。芳文開始是驚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怒氣就蓋住了驚訝,她打了我一耳光,然後回了湖南老家。第二天,我追過去,雖然被岳父岳母數落了一頓,幸好老人通情達理,還是讓芳文跟我回來了。
回來以後,芳文還是非要和我離婚,她常常哭,我心疼她,又怪自己沒用,在沮喪裡就和她辦了手續。芳文剛搬走,我就後悔了。我心裡總覺得芳文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沒有大矛盾。我已經下定決心,她回來以後,我無論如何也要買房子,可是,3個月後,芳文也沒有回來。我慌了,去找她。
我們婚後為了賺更多錢,都換了工廠。芳文的工友說,她早就辭職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我打電話給她父母,她父母說芳文沒回,我也沒敢說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決定去找她,每次出門,我都把電話號碼和去向、大約回來的時間貼在門上。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3年。前段時間,我從以前一個工友那裡聽說她來了武漢,我也一路跟過來。我會在武漢找她一個月,如果還是找不到,那我會一直找她,直到找到她。
標達雙手緊緊交握,反覆說:「我相信她會回來的。」他的臉通紅,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