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這家咖啡屋的，又是怎麼坐在她面前的。
我的靈魂與軀殼已經剝離了，遊走在人間的是一息尚存的叫做「自尊」的東西。
真的，如果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他的感情已經一分為二了。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至少在我的視線之內是這樣。
她比我想像中精緻，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讓我第一眼便隱隱覺得他的「情有可原」。
此刻，她的纖纖手指一直沿著杯沿打著圈，不敢正視我。事實上，她若是那種敢於「正視」我的女孩，我反倒可以從從容容、坦坦蕩蕩地駕馭這個局面，畢竟我才是他的合法妻子。相反，我卻激動不起來，無法井井條條地慷慨陳詞。莫名地，我開始憐惜起來。沉默是否意味著示弱？而人總是習慣站在弱者一邊，可究竟誰才是弱者呢？
「你還年輕，可以選擇的機會還很多。」
「我沒有選擇，或者說——我已經選擇了。」
「怎麼可能呢？你們認識還不到一年……」
「時間能證明什麼？愛上一個人，有時只是一瞬間的事。」
「可是你必須面對一輩子的事，愛不是你想像得那麼簡單，它還包括責任。」
「對，所以我想對自己的感情負責。」
「那我呢？你總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吧？」
「期待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都過得不那麼幸福的。」
「所以，我在爭取，我在努力，在你沒有出現以前，我可以感覺到什麼是幸福……在你沒有出現以前。」
「只是因為我嗎？」
「難道不是嗎？」
「我是說，即使我不出現，你也能保證他這一生只愛你一人嗎？」
「還會有誰？除了你，還會有誰？」
「不，我只是假設，沒有誰了，用他的話說，有我就足夠了，所以不會再有誰了。」
「有你就足夠了？他應該說，有我和你就足夠了吧。」心海又一陣漲潮。
「大姐，我們都是女人，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情難捨……我的心裡也不好受，我知道他不完全屬於我……」
「那何必呢？既然你覺得有愧，不如選擇心安理得，放棄原本不屬於你的。」
「我試過，可我做不到……我真的試過。」
「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只要你下定決心，只要你真的去做了。」我心裡在說，只要你真的離開他。
「決心？」
「決心。」
「女人選擇婚姻是需要勇氣的，您當年的決心也絕不亞於我吧，可是又怎樣呢？他還是愛上我了……對不起，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說，很多事情不是由『決心』就能做到的。如果有『決心』能行，我下了幾百次『決心』，也早就不該為難自己也為難你了……」
「女人不必為難女人。」
「……」
「……」
空氣冷而凝重，沉默讓我覺得窒息，就要透不過氣了。
當目光再次無意中觸及玻璃窗外那一家三口溫馨的畫面時，我感覺有一種水樣的東西，就要湧出眼眶，可我強忍著，心卻愈發痛了。而她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頭。
「告訴我，你的打算，好嗎？關於這一切。」
「我不知道。」她搖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愛——他１
「你應該知道。我們兩人只有一個留下，但那人不會是你。」
其實我還想說，我和他已經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了，我們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有一個完整的家；當年為了他我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而一心一意做一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我對他的愛絕不比她的少，只是我沒說，我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風雨無阻。其實我還想說，愛不僅是一種感覺……可是，我沒說，我什麼也沒說。當著她的面，哪怕我剩下的只是曾經，我也不能讓她覺得我已輸得很徹底。何況我還愛他！
「也許吧，誰能預料明天會發生什麼呢？誰該留下，不是你說了算的。」她的嘴角忽然閃過一絲笑容，有一種浸透我全身的涼意。
我努力使自己從容：「今天我能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明天發生什麼都與你無關了！所有的一切到今天為止，無論你是誰，無論你用什麼樣的理由，你沒有留下的意義。沒有。」
「為什麼不讓他來作答呢？或許答案不如你想像得的『正確』。」她微笑著說。
「我當然會讓他來作答，只是在他作答以前，我必須得先告訴你我的答案。如果我選擇放棄，那麼無論他有什麼樣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他能做到這一切，證明他在乎這個家，在乎他曾用整個身心構築起來的世界。我不想讓他有一天後悔，難道你願意嗎？……他既然承認有我和你就足夠了，相信無論他取捨哪一個，都會令他心痛不已。我們曾同甘共苦攜手過十幾個春秋，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情那麼簡單，還有親情、友情甚至更多的東西。如果他選擇了你，你介意生活在我的影子之下嗎？他不可能忘了我，因為他也曾愛過我，我們曾深深相愛過……我們的家庭一直被人所羨慕，為了你，他可能眾叛親離，包括他深愛著的女兒。
「整個世界會在一瞬間崩塌，即使他有那樣為愛出走的勇氣，我相信他的良心也會不安的……你不是愛他嗎？而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樂，那麼你的愛又能給他什麼？
「我相信你很愛他，可是我不敢肯定他愛不愛你，如果他真心愛你，他早就該給你一個答案了，或許他真的可以為了你，放棄身邊的一切，包括他苦心經營的家，可他沒有這麼做……」
不知為什麼，說到這，我忽然停住了，一股強烈的痛楚湧遍我的全身。而她也緩緩地抬起頭，這是我們第一次正視對方，我發現她的眼中也閃爍著淚光，原先沿著杯沿打著圈的手也似乎有些抖……
她站起身，把頭仰向天空，兩行淚從她的眼角滑落：「給我點時間。」然後迅速轉身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她轉身的那一瞬，我一直強忍著的淚終於決堤般地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