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家裡窮,一年到頭也很少有客人來,有錢客人就更罕見了,印象中有個外公倒是三天兩頭來,他高高的個子,尖鼻樑,一雙眼球灰了的眼睛倒炯炯有神,可惜穿的比我們還要破爛,唯一讓我記住他的原因就是每次他來都會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一個髒兮兮的老式方手絹兒,那裡裝著我們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花生糖。
那塊手絹兒,不知是用的時間久了還是太髒了的緣故,我看不出是什麼顏色,更別說上邊的花樣了。然而就是這樣一塊手絹兒,它讓我們姐妹幾個眼饞。每次,他剛進大門來不及坐下喝上一碗水,就急著給我們發糖:他麻利的摸出手絹兒,將食指放入口中輕輕舔一下,然後才一下一下打開,一邊不忘結結巴巴的說:“吃…吃吧,可…可…可…甜了…”我們禮貌的雙手接過糖,迫不及待的剝著糖紙時,我總能看到外公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含著淚,一下子變得清澈許多。
後來大些才知道他是媽媽的一個遠房叔叔,生下來就口吃,說話結結巴巴,父母也死的早,加上家裡窮,一輩子竟不曾結婚,年輕能幹活的時候,他的一個侄子還肯叫他生活在一個院子裡,後來老了,不中用了,在一個早上,他侄子塞給他一雙破被褥趕出院子之後,他就徹底無家可歸了。媽媽說到這,聲音也哽咽了,追根刨地的我問:“那外公住哪裡?”媽媽想了想說:“他靠拾破爛生活”。終究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我的結巴遠親外公,一如既往的常來我們家,對於到我家能吃上什麼東西從沒計較過,同樣,到我家幹活輕與重也不計較,閒時他替我家放牛,忙時也下地去。記得一次麥忙時,他早早來到我們家,跟著父母一起下了地,中午時分,父母回來了,卻不見他,媽媽說:“你外公硬要在地裡幫我們看麥子,卻我們回來睡個午覺。”農曆四五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加上一上午的勞力活,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挺過來的。晚上,他也不睡屋裡,說是屋裡熱,就拿個破毯子躺到麥子場邊上,怎麼也勸不住。媽媽很是感動,對我們說:“你外公是個好人,你們要尊敬他!”從那以後,我們就更願意親近他了,覺得他待我家很親!
後來,家裡條件慢慢好點,也不再稀罕什麼花生糖,競不曾想起外公好久都沒來過,後來又搬了新家,更記不起他來。偶爾的一天,外公這個已經差不多被遺忘乾淨的人到了我們新家,從他結結巴巴的話語中得知他是打聽了許多村子裡人才找到的,那天坐在我家的客廳裡,他凳子上就像長了針似的,他總是坐不住,端著家裡新換的玻璃碗他怎麼也吃不多飯,剛過了晌午,就吵著要走,媽媽勸他在家裡多住幾天,他說自己還有事,就在臨出門前,他突然又從貼身口袋裡摸出那個熟悉的手絹兒,照例掏出熟悉的花生糖,只是這次他沒有親自塞到我們姐妹幾個手中,而是一股腦撒到媽媽手裡:“你…分…給他他他們吃吃吃…吧…”然後就邁著大步走了,那個背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卻最終印在了腦海。
沒想,這次匆匆的見面成了永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上,媽媽哭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你外公走了,可憐的人啊,連走都不願找麻煩,那個撞了他的司機趁天黑跑了。”
就是這麼一個人,有時我在想,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有其價值的,但外公,無兒無女,父母也走的早,那又是為了啥?只是,到現在,我也不曾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