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就從這一刻浮出,所以,我決定在這一天替媽媽寫一封信,雖然,我知道這信已無法寄出,可我分明感受到了,有一雙渴望讀到這信的那一雙溫暖的眼睛。
那時候,你是那樣年輕,喜歡著一身飄袂的白衣。第一次見到你,難以言表的英俊讓她對你一見鍾情。雖然,你只是家徒四壁的一個剛剛畢業的窮學生,可是,當你和她的父親談論完今年的收成,談論完《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爺倆坐在土坑上啜著清酒喝到酩酊的時候,你的一生也就注定了要和她一路同行。
她隨著你顛沛流離,甚至有時居無住所,在四面透風的茅草屋裡,她為你納鞋墊、做棉衣,夜夜有一盞點亮的燭光等你歸家。
雖然沒有海誓山盟,但是,你們一起做飯、一起散步、一起在月下數星星,你相信那就是愛情;雖然沒有許諾要天長地久,但是,你開心的時候,她就快樂;你無助的時候,她就把你攬在胸口;風雨來時她緊緊握著你的手,纖弱裡透著一股執著,你相信那就是永恆。
因為你的正直、剛毅,你歷經了一次次的運動,最後,終於發配到一個偏僻的地方,而她灑淚和你訣別,這一去就是七年光景。七年累積的思念可以穿透整個心靈,那種久遠的牽掛可以折斷所有的夢幻。但是,她本本分分的做人,安安靜靜的等待,從不期望羽化成蝶的繁華,只有秋蟬孤寂的沉默。
她說:要感激上蒼,在她終於無力承受世俗的一切的時候,他在淒風苦雨後的一個冬日,邁著仍舊踏實的步履接你回家,終於,她又可以在這個承風擔雨的肩膀上傾訴衷腸。
她沒有奢望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在一飯一蔬裡寫滿了她的孤意和深情,一針一線裡編織著她的喜悅和愛戀。她一直說要感激你,感激你在暴雨中給她送去的一把雨傘;感激你在夜色中靜靜的在她工作單位的樹下等她回家;感激你在她生病的時候馱著她去診所;感激你怕她勞累故意說你洗的衣服不乾淨而由他自己洗……有太多的感激她想說,有太多的感激她以為可以留在以後慢慢告訴你,可是,這麼突然,這麼快,她就沒有了機會。
你知道嗎?她現在最幸福的時候,是面對朝霞升起向我訴說,在夢中又見到了你。她問你:你去了哪裡?你微笑著不回答,她就一直掉眼淚,只有在你面前她才會淚如雨下,因為你把她看做是你的寶貝寵愛著。但她是堅毅的,羸弱的雙肩承擔了太多的風雨,她已像一株木棉把根深深的植入了土裡,沒有再多的苦難可以撼動她的威儀,也沒有更多的淒迷可以動搖她的足跡。她的葉冠嚮往著藍天的氣宇,當有風吹過,你可以聽到她的竊竊私語。像舒婷的《致橡樹》:「我如果愛你/絕不學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
她一直對我說:跟了你,苦過、累過、卻沒有爭吵過,一啄一飲裡有溫柔的煙火,一菜一蔬裡有冷暖的牽掛。也笑過,也哭過,紛紛擾擾的大千世界裡,一路上攜手走過,點點滴滴的感情匯成涓涓的小河,流淌著一首名叫「恩情」的歌。這就是她,一個要婚姻,要人間煙火,要兒女繞膝,要與你不離不棄的女子。她對我說:跟了你,她從沒後悔過!
不知道我這樣給你寫信,你是否會微笑,你喜歡「呵呵」地笑著,那樣悠長而久遠,我不怕我的文筆太拙劣被你說是一個沒出息的小丫頭來笑話,我只要你看到這信的時候,呵呵地笑起來,我就要在她的面前大聲地朗讀著,在結尾我還要象小時候背書歌子那樣,背誦《詩經》裡面的句子給她聽: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之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