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風與您老有相近之處,我對柏老您的思憶,亦自遠勝於常人。想那時你剛剛辭世,我的情緒也隨之波動,沒能及時給柏老寫點什麼,是曹極的不是。曹極雖然沒寫,但是在角落裡也注意到了大傢伙寫給你的那一篇篇無甚特色的紀念文字。他們說記住你是因為你的那本《醜陋的中國人》曾在八九十年代風靡過大陸。至於你為曾風靡過的作品呢,所知者就有限。這就是大陸讀者的基本水平,以為讀了你的那本不到十萬字的小冊子就算理解柏楊了。這真是荒謬!但是這些聰明人也會狡辯,中國古書上說「窺一般而知全豹。咋聽之下,這些混球中國讀者還挺有理的,其實全是狗屁。窺一般只能知「豹」,焉能知人?一個像您這樣複雜的台灣作家,豈是大陸讀者隨隨便便讀幾本你的書,然後擠出點眼淚來為你寫那些祭奠文字就算對你最大的懷念了嗎?我總覺得那麼多根本毫無獨立思想和叛逆偏激之氣的兩腳動物,他們根本不配寫紀念你的文字。你懂我意思嗎?柏楊先生。
如今你先我而去,我在心靈上又少了一位像您這樣的故人,我從初一讀你的《怪馬集》到今天重讀你口述的《柏楊回憶錄》,這麼多年交織起來的心路歷程,使人神傷,令我夢繞。其中之離情別緒,今日虛情假意做柏楊秀的中國人,又豈能知哉?
其實我說這些,也無意苛責什麼。就像你的文字,也從不指名道姓針對誰。中國這種教育模式走出來的貨色,無論本科生還是研究生,一丘之貉,不足為罵。我有些朋友也在網上勸我不要對這個時代的雜碎浪費太多的心力,長此以往,是對身體有損害的。但有時候,像柏楊說的,話到嘴邊就想一吐為快。我立刻想到曹操和陳琳的故事,陳琳為袁紹寫檄文,罵了曹操十八代,後來兵敗,被曹操抓住了,曹操就問他,你罵我曹操漢賊沒什麼,反正每隔幾尺就有一句這樣的罵聲隨風而入耳,我曹操呀也早習慣這些傳統中人的惡語中傷,但是你倒好,連我祖宗都不放過。曹操發了一通怨言之後,陳琳的嘴裡冷冷地蹦出一句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曹操左右具有不平之色,曹操卻笑著接納了他。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出陳琳的才氣和曹操的度量。
柏楊,你走了,人間的恩怨情仇不再與你有關。但是天堂有你嚮往的人性的高尚與美好嗎?到了21世紀還能飽讀柏楊文集的人,確實少見,而我曹極自是最出類拔萃的那一位!在我讀遍你的大作之後,我以為你在史學研究上所取得的成績要在雜文之上,你的代表作絕對不是什麼《醜陋的中國人》之類在曹極看來相當淺薄的東西,而是《中國人史綱》和白話版《資治通鑒》。《醜陋的中國人》只是由於文字敏感而引起中國人的好奇心,在此驅動下,自然人手一冊,風靡起來。其實論深度和幽默均不如你早期《倚夢閒話》系列,甚至連後來水準有些失常的《西窗隨筆》也比不過,而你被大陸讀者和媒體所熟知的只有一本《醜陋的中國人》而已!我有時候也會納悶,一個像你這樣的作家,僅憑一本書為人津津樂道,這到底是你的幸運,抑或不幸?就像一個只看魯迅雜文而不讀魯迅小說的人,就在那裡一口咬定魯迅文風怎樣怎樣的人,你這樣的評論未免有些操之過急吧?所以我在這裡還是要隆重推薦幾本你的具備史學功底的著作,比如《皇后之死》、《帝王之死》、《中國人史綱》等,至於《醜陋的中國人》,大家說的太多,我個人認為柏楊處理得有些粗糙,在論述上也有局限,只停留在日常生活上一些表象的批評,雖然也是有的放矢,但不深刻,當然這也不能怪你,應該怪你在素材選擇上太大眾化,這樣的選材難以深入研究,縱然有才如柏楊等輩,也只能望洋興歎。如果可以在文化思想上分析中國人的醜陋之源,那麼方可不朽,否則只能流行而為匹夫匹婦熟知罷了。
這些話,是有些苛責,但因為今天為你寫紀念文字的是曹極這樣的麻煩讀者,所以對你的期許自與別人不同。希望你海涵,因為我對你這樣有獨立思想的作家只有尊敬,並無嘲諷,而我對絕大多數的中國作家,從來只有嘲諷,並無尊敬。不是曹極刻薄,而是他們不配。此中情景,深知中國文人之弊的柏老您,想必早已知曉。
柏楊啊,如今寫下你的名字,真不知道是什麼樣一種心情。這篇文字也許是和你永訣的最後一篇文字,你的人生傳奇有媒體為你譜寫,你的音容笑貌有相機為你捕捉,我只零星記錄一些與你有關的片段。
千言萬語從何說起,只願天堂的柏老您啊,健康的、快樂的、永遠的!
愛你的讀者
曹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