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還是個文學發燒友,連續給東北一家青年刊物的一位編輯寄了幾篇稿子(那時還不時興電腦寫作和投稿),均不見回音,我不禁有點心生怨愆了。這位姓李的編輯剛到雜誌社不久,即由離任的另一位編輯朋友介紹給我,說他已經向李推薦了我,我可以直接將稿子寄給李。
於是,我就像在茫然無助的江海上又抓住了一根木椽似的將兩篇稿子寄往東北。終於,從遙遠的東北飛來了一紙短信,言簡意駭,卻足見他對同樣漂泊於遙遠西北的一名普通作者的尊重。
他名叫「李慶剛」,所供職的刊物就是哈爾濱的《青年之友》。
《青年之友》是一本不錯的雜誌,李慶剛也是一位不錯的編輯,這是我的直覺。然而,李慶剛以及他所在的《青年之友》並未給我多少青睞,即使我自認為還有點不大不小的名氣。那年1月號的《青年之友》上,終於刊出了我的一篇文章:《生活在別人的城市》。儘管李慶剛在與我交往近半年後才終於編發了我的稿子,而且因為並沒有在目錄上標出,而且因為稿酬才只有區區20元錢,感激之餘我又多多少少生出了點怨愆,對作為「朋友」的李慶剛。
好長時間再沒向他寫信和寄稿,當年的幾期《青年之友》我僅在報刊亭翻翻卻沒花錢買。有一天,我又在報刊亭閒轉,無聊中拿起新到的《青年之友》,剛翻開封面,卻見扉頁上下方一片漆黑的底色上有一行白字,觸目驚心:《青年之友雜誌社沉痛宣告》。忙往下看,第一段文字竟然是:「青年詩人、我社記者、文字編輯李慶剛(回族),因一氧化碳中毒搶救無效,於2月8日上午9時不幸辭世,時年23歲。」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結識才半年多的李慶剛竟然死了!他那麼年輕,比我整整小一輪;他那麼富有靈氣與才華,「著有詩作數百首」,而且,在實習期間就顯示出了很好的編輯水平。然而事實是不容懷疑的,那麼年輕而富有才華的李慶剛就這麼猝然辭世。我無法掩飾地悲從心生,破例買下了這期《青年之友》,並逢人便講一位年輕編輯的不幸猝死。可惜,除了個別文友敷愆地表示不足數鐘的驚訝和沉痛,大多數熟人皆怪怪地點點頭「哦」一聲,就王顧左右而言它。
掃興之餘我才想起,現在是啥年代了,人們賺錢還忙不過來呢,誰有心思來為一個素不相識的普通編輯「浪費感情」?於是,我翻出李慶剛在與我初識時寫給我的信。就一封,不足500字。這唯一的一封信落款是前一年的10月17日,距他辭世不足4個月。睹物思人,感慨萬千,我禁不住又一次流下淚來。
身旁常有大人物和小人物死去,新聞中也常有名流和貴人死世,然而,他們對我的衝擊,絕對比上一個普普通通的李慶剛。連續多日,我都難以從這位僅有一封信交往和僅有一篇文章編發的朋友的死亡的陰影中掙脫出來。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怨愆,更不能不對生命的脆弱和彌足珍貴深深地思考。
真的人生,其實和真的友情一樣,哪怕很短暫,也會閃爍出璀璨奪目的光華。它比那些相互利用唯利是圖的利益之交,不知要高尚出多少倍,尤其是在這物慾橫流和人欲氾濫的今天。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這一生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不能忘卻那個名叫李慶剛的人,那位與自己僅有一封信交往的陌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