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在山窮水盡時收到了銀行的巨額催款單,那個負心的男人,不僅捲走了她的所有存款,甚至還透支光了她的三張信用卡。她在大學圖書館工作,每個月僅僅得兩千塊薪水,若要還完所有的欠款,至少得三年。
沒有人能幫助她,身邊的朋友都是普通職員,賺的錢僅僅夠生活而已。她覺得這件事應該可以通過法律來解決,便跑去網上搜索相關條文,於是找到了這個律師網站。
網站是一些熱心律師建立的,輪流在線,義務幫網友解答一些法律問題。她遇到的是1026號,資料一片空白,只寫著性別是男。
1026耐心地聽她說了事情的始末,講述的過程中,她幾次對著電腦流下淚來。也許察覺到了她悲傷的心情,1026的語氣裡不露痕跡地夾雜了些許安慰,她漸漸平靜,詳細說了那個男人所做的一切。
末了,1025問她,想要男人坐牢,還是僅僅想追回錢?她想了一會,回答,把錢拿回來就行了。1026沉默了一會說,你真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手一抖,好像是被人看穿了弱點。以前那個男人也說過她善良,於是他狠心地把她傷了個體無完膚後消失了,反正她善良。
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善良這回事就和騎自行車一樣,一旦會了,這輩子就再也難以忘記。
(二)
1026幫她聯繫了律師茹,一個細眉細眼的女人,已是中年,目光銳利,最擅長幫助受欺負的女人打官司。沒多久,官司打贏了,男人如數還了她錢,惡狠狠地朝她說,三八,居然找律師,真是惡毒。
本來她還對此有點愧疚,聽到男人這麼說,瞬間釋懷。心情輕鬆地和茹說,走,請你吃火鍋。
飯桌上,她向茹打聽1026的事,茹說她不清楚,只是同在一個論壇的網友而已,僅僅知道1026為人很熱心,通常都會和前來咨詢的網友成為很好的朋友。得知自己只是1026眾多網友中的一個,她隱隱失落。那天她和茹都喝了不少酒,席間茹隱約地說起了自己的家事,花心成性的老公,久病孱弱的兒子,雖然幫很多女人打贏過官司,卻獨獨幫不了自己。
回去後上網,她和1026說了官司打贏的事,也說到了茹。1026對茹的評價很高,說茹是個及其有責任心的律師,很會替別人著想。她問,那你呢,你也是律師麼?1026說,不是,還在學習中。
以後的日子,她對來圖書室借閱法律圖書的學生格外關注,遇到面色溫和的男孩子,她就會想,1026的模樣是不是也這樣讓人感到溫暖呢?想得多了,她被自己嚇了一跳。身處風花雪月的大學校園,見過各式各樣的戀情,自己也經歷了一些,雖然傷痕纍纍,畢竟是真真切切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居然對1026莫名地產生了依戀。他的年齡、籍貫、職業、家庭狀況等等,她一無所知,只是隱約地猜測他是一個在學法律的男孩子。也許他已老態龍鍾,也許根本是個女人。對一個陌生的代號產生這樣不切實際的感情,讓她覺得自己很滑稽。
(三)
南的出現是她始料不及的,他是她少女時代的偶像。她讀大學時,南被邀請來她的大學做演講,她獻的花。南是赫赫有名的企業家,有著一流的氣質和修養,她把花遞到他手上時,感覺自己卑微成了一粒塵土。
現在她又見到了南,他來她工作的大學做演講,恰好又是她負責獻花。幾年不見,他還是那麼風度翩翩,歲月都畏懼他,遲遲不肯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她心跳得厲害,緊張得手都在發抖,好像回到了初見南的少女時代。
讓她驚喜的是,南還記得她,演講過後,他請她吃飯,她沒有拒絕的勇氣。南誇她漂亮了,女人的韻味都長出來了,她羞澀地低著頭,呼吸急促。
久經沙場的男人必定也久經情場,南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旌蕩漾。他朝她發出曖昧的信號,邀請她吃完飯後再去酒吧坐一坐,她以為自己會欣然答應,但是毫無預兆地就想起了1026,她怕1026會討厭自己的輕浮,儘管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的拒絕讓南有些意外,南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有點埋怨她的不識抬舉。她搶著買了單,匆匆離去。
(四)
網上,她苦苦哀求1026,我們見面吧。1026問,為什麼?她傻了眼,不知道該講出一個怎樣的理由。她怎麼敢告訴電腦對面的他,他一點無心的小溫柔,竟讓她不能自已。
接下來是拉鋸戰,她衝動地攻完一步,又理智地退後一步,耗上了所有的心思。1026漸漸明瞭了她的心,沒有回應她,只是越躲越遠,她有點絕望了。
南又聯繫到她,習慣了女人的百依百順,偶爾遇到不屈服的她,成了他的不甘心。她又推辭了幾次,終於在1026對她徹底不理不睬後,她答應了南的邀請。沒多久,她和南在賓館開了房,一夜春宵,她失望地發現,自己曾經深深迷戀的這個男人,竟然有了肚腩,雖然他的臉龐依舊神采奕奕,但肉已鬆弛,畢竟是個老人了。
一個月後,她有了身孕,她心驚膽戰,明明採取了安全措施,怎麼還是會懷上了孩子呢?她問南,南說他故意的,他有很多錢,所以也想養很多孩子。只要她肯生下孩子,南會送給她車子房子,讓孩子讀名牌學校,保證她一生衣食無憂。
她動心了。她本是個接近平庸的女人,飛黃騰達的機會,今生也許只有這一次。她去網上找1026,希望他能攔住自己,1026一連幾天不在線,他失蹤了。她留了一封郵件給他,告訴他自己要去給有錢人當情婦了,郵件發送完畢後,她寫好了辭職信,收拾好了行李,搬進了南給她準備的新居。
新居裡的東西一應俱全,只是沒有網絡,南擔心電腦輻射會影響胎兒,不許她上網。她想這樣也好。可以慢慢忘記1026,對1026的感情實在是太荒謬了。
10月的時候,她在新居裡已經待了三個多月,26日,她頭一次對南提出要求,請他晚上陪陪她,南下午到她這裡只待了一會便匆匆走了,說晚上有重要的事,明天再來陪她。
10月26日,1026。她果然還是無法忘記這個數字,回憶不多,卻一直沉澱到了靈魂最深處。
晚上,她用南留下的筆記本電腦上網,進到郵箱,驚喜地發現了1026的回復郵件,三個月前發的。
郵件裡,1026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情,他說自己是個私生子,媽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給一個男人當了情婦,那個男人很有出息,給了他們很多錢,他受最好的教育,買最新的電玩,生活裡最大的感觸就是,有錢。
起初他以為自己很幸福,慢慢覺得只是有錢的生活很空虛,再後來他得知他叫爸爸的那個男人,在外面有一堆別的女人和孩子,他這才知道自己有多悲哀。媽媽是律師,個性好勝,不肯為自己當初的選擇後悔,受媽媽影響,他也開始學習法律,希望將來能多幫助些人。
他的媽媽就是茹,他隱名去了媽媽經常去的論壇,取名為1026,默默地支持媽媽,1026的由來是因為10月26日是自己的生日,只有這一天,爸爸會舍下所有的事來陪他們母子兩人。
最後,他只說了兩個字:珍重。
(五)
她打掉了孩子,南又急又氣,不停地惋惜。離開南的時候,她沒有拿那筆龐大的錢,她問南:10月26日是什麼日子?
南隨口回答,我兒子的生日。
她笑著離開了。
她去公園坐了摩天輪,十七分鐘繞一圈,能鳥瞰城市裡大部分景色。以前她不懂摩天輪的意義,緩慢又無聊,遠遠不如過山車刺激,但是現在,她覺得感動。短短十七分鐘,她心裡想著那個叫1026的男孩子,慢慢地,慢慢地,跨過了城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