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久邇宮稔彥王——狂熱主張侵略與霸佔中國東北
時間越久,皇族越多,軍人皇族自也水漲船高。昭和初年在軍籍的,包括臣籍降下的和軍校生在內,共有二十五人(陸軍十七人、海軍八人)。在此之中,與伏見宮博恭王等一樣引人注目的,便是東久邇宮稔彥王。
稔彥王系久邇宮朝彥親王末子。陸幼、陸士出身,明治四十一(一九八)年陸士畢業(二十期),三十九年立東久邇宮家。大正四(一九一五)年,與明治天皇之女聰子內親王結婚,分配到參謀本部,後遷步兵第七聯隊大隊長等,大正九年四月以少佐留學法國。
幕末時期,稔彥王之父朝彥親王一度是朝廷裡親幕派的定海神針,聲勢顯赫,末了王政復古之後被巖倉具視發配廣島,後雖赦免也不住在東京,而是留在京都。故而久邇宮家的皇族一直覺得相比其他宮家,自己受到了冷眼。話雖如此,明治以來久邇宮卻派生出了賀陽、朝香、東久邇三家,梨本宮家也由久邇宮家出身的守正王繼承。客觀地說,冷眼不冷眼的暫且不說,單從宮家這邊看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繼承這一家血脈的皇族——就像繼承朝彥親王的邦彥王在「宮中某重大事件」裡表現地那樣——內裡都遍佈著某種異樣的「反骨精神」。
當時正值大正末年,稔彥王在法國留學,頑固地拒絕回國。不管是聰子王妃、兄長邦彥王、朝香宮鳩彥王來勸,還是宮中、軍中的首腦一次次來請都置之不理,一門心思不想再做皇族和軍人,回國之事屢次拖延。對此,有人認為稔彥王是因為不滿長久以來寵溺皇族的各種行事才表現出這樣頑固的態度,但他之所以能耗費巨資出國留學本身也是由此而來,可見歸根到底拒絕回國不過是任性妄為。結果內大臣牧野伸顯等宮中首腦等得不耐煩了,揚言要把他臣籍降下以資懲戒(《牧野伸顯日記》大正十五年十一月十六日),正好稔彥王也得到了天皇不豫的消息,拖到大正天皇駕崩後的昭和二(一九二七)年一月底是總算回到了國內。
神兵隊事件
到了昭和八年年中,稔彥王任仙台第二師團長那會,又起池魚之禍。給他當過御付武官的安田銕之助預備陸軍中佐在神兵隊政變未遂計劃中受到連坐,稔彥王也被懷疑參與了此事。
安田比稔彥王小兩屆,系陸士二十二期畢業。陸大畢業後,任參謀本部部員,大正十二年二月以大使館付武官輔佐官的身份前往法國。其妻是曾任參謀次長、台灣軍司令官等的福田雅太郎的女兒。作為備受矚目的青年精英將校,大正十三年十二月出任稔彥王的御付武官。一般來說,御付武官絕對是出世的捷徑,肥缺中的肥缺,不想碰上了回國問題,安田夾在陸軍當局、宮內省和稔彥王之間頓時成了風箱上的老鼠。不僅如此,糾紛最嚴重的十五年一月那會,還趕上了留守日本的妻子撒手人寰,留下三個兒女無人料理的慘事(裡頭一個就是後來擔任學習院大學校長的日本中世史學者安田元久),一月又得到消息說他來法國後才生下的幼子也夭折了,可以說是噩耗不斷。
跟著稔彥王回國的安田把子女安置在亡妻娘家,自己住進了麻布市兵衛町東久邇宮邸裡的官舍。昭和四年八月,升中佐,又以御付武官兼參謀本部付的實職,眼看著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了軍人的康莊大道(御付武官於五年三月卸任),孰料到了昭和五年八月,其人突然要求編入預備役,岳父福田等來勸說也一概置之不理,四圍的親朋盡皆愕然。結果安田說:「只有脫離軍籍投身正直才是報國的正途」,就此退役(安田元久《駘馬之道草》)。當時陸軍軍中統制混亂的問題已經顯現,從將軍到青年將校,本應對政治惟恐避之不及的,如今都飛揚跋扈了起來,反倒是安田對嚴禁軍人參與政事,「不惑於世論、不拘於政治」的《軍人敕諭》凜遵不悖。
昭和八年七月,以民間右翼人士天野辰夫為中心,企圖殺害首相齋籐實以下諸閣僚、內大臣牧野、民政黨總裁若槻禮次郎、海軍大將山本權兵衛等並擁立東久邇宮組閣的政變計劃東窗事發,安田在資金等方面提供了援助,結果到九月底也被起訴。審判耗時長久,一直拖到了昭和十六年三月,決定對安田免予處罰。然而事件暴露的當口,政府、宮中竊竊私語的卻是稔彥王在這場政變計劃裡到底有沒有插上一腿。
當時擔任宮內省宗秩寮總裁兼內大臣秘書官長的木戶幸一等強烈懷疑稔彥王參與了此事,他在昭和八年十月四日的日記裡記載,他和內大臣牧野談話時提到:「必須徹底調查該王涉事與否,告知其被利用之實情,促其深刻反省」。到昭和十六年十月第三次近衛文縻內閣倒台之時,木戶仍然堅持說「該王身邊有危險分子」,反對由其繼任總理大臣(柴田紳一〈皇族內閣的成立——東久邇宮首相就任經緯〉,收錄於《昭和時期的皇室與政治外交》),可見其懷疑之深切。
稔彥王的自辯 話雖如此,木戶等人最終沒有找出稔彥王參與政變的確切證據,此事不了了之。十一月初,朝香宮鳩彥王妃允子內親王(明治天皇皇女,稔彥王妃聰子內親王的姐姐)謝世,稔彥王自仙台上京,對原田熊雄說:「神兵隊事件的事我自己也很困擾」,關於安田則說(《西園寺公與政局3》):「對於安田也很困擾,把他安置在我府上實在是失策,不過安田從巴黎那會開始就很照顧我,於情不忍,所以雖然已經和我脫離了關係還是留在府中,實在是困擾啊困擾啊……」
這裡所謂「已經和我脫離了關係還是留在府中」,說的是安田在卸任了御付武官乃至編入了預備役以後仍然住在東久邇宮府上的官捨裡的意思。稔彥王對於自家的好意被士人誤解一事趕到分外後悔。即便到了戰後他也還是這麼說,昭和三十年髮型的半自傳性質的《淘氣的孤獨》一書中,在再次否定參與神兵隊事件後,對於安田則說「安田確實滿腦子都是右翼思想,不過他是陸軍省派來的,我也勸過他好多次了。神兵隊事件那會,他不是我的御付武官」。此書中誤記安田的名字為「鐵之助」,正好是稔彥王強調其與安田沒什麼大關係的縮影。
但是,真的是這樣麼?安田元久對其父辭去御付武官之職、編入預備役以後一家住在東久邇宮府上的情況,在上文提到的《駘馬之道草》一書裡也有記錄:「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戰後才曉得,說是和東久邇宮殿下達成了什麼約定,從殿下處領取和陸軍中佐薪奉一樣的金額,讓他擔任什麼職務。不過職務的內容倒也不見得就固定」。
儘管不能斷定,從「到了戰後才曉得」來看,恐怕安田元久也是到了戰後才從他父親那裡聽來的。那時陸軍已經完了,稔彥王也脫離了皇籍,銕之助總算是可以鬆口了(他在昭和二十四年三月去世)。而且,可能他也想通過兒子把箇中內情公之於眾。
由此可見,稔彥王「於情不忍」的根本不是把安田一直留在府裡的事,而是給錢讓他擔任了「某種職務」。
而且,從擔任過樞密院議長等職的倉富勇三郎的日記裡可以明確地看到,安田哪怕在退役之後,仍舊對稔彥王的意向有著清楚的認識。前文引用的安田元久的回憶認為他父親是因為遵奉《軍人敕諭》,為了專心投入軍人嚴禁干預的政治活動才退出的現役,但《倉富日記》昭和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條中記載,安田來到倉富處,告訴他稔彥王說「安田還是不做軍人,而來替我做事好了」。不管是從這條記載,還是稔彥王戰後的自辯,都可以推測他們關係不錯。
失之輕率
話雖如此,安田元久「倒也不見得就固定」的「某種職務」的內容,單憑稔彥王對原田熊雄說的「真是困擾啊困擾啊」實在推測不出來是什麼。不過如今安田元久寄存在學習院大學的安田銕之助相關資料裡,倒是留有一封稔彥王寄來的書信,清楚地記載了「職務」的內容。
此信年月日不明,但從稔彥王在昭和七年年底出任步兵第五旅團長來看,應該是那一年春天或者夏天的事,信裡稔彥王對於調任一事說:「有說要我去參謀本部的,準備推掉。我倒是想去滿洲獨立守備隊做司令官,不行的話旅團長也可以」,希望安田告知陸軍大臣。加入只是單單出於舊情提供住所、付給生活費用的老部下,顯然是不會交付這麼重要的事的。
此外,還有一封信,大概是昭和六年年底寫的,裡頭稔彥王要安田把他「對滿蒙問題的愚見」告知當時擔任陸軍省軍務局長的小磯國昭和元首相清浦奎吾——後者之子清浦末雄陸軍大尉時常出入王府。信裡稔彥王力陳要「保證佔領東四省(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說什麼「現在的國聯沒什麼好害怕的」,「陸軍以前的方針太老實了」,「幣原(喜重郎,時任外務大臣)不行的話就讓他走人,現在的內閣(第二次若槻禮次郎內閣)不行的話就讓它倒台,組個能按軍部的意思解決滿洲事變的內閣就是了」,激烈言論接二連三。由此可見,稔彥王必然是把安田當成了同志一般的存在,加以信用的吧。
讀了這種書信的安田會覺得稔彥王和自己的主張產生共鳴是理所當然的。如若不然,他那一夥人也不會企圖由稔彥王出任總理大臣。話雖如此,僅憑這些還是不能就下定論說稔彥王參與了神兵隊事件,或者說安田把他捲進了政變計劃。現今看來,完全揭露真相已經是不可能了,但稔彥王失之輕率是無法否認的。
當時和改變心意不再要求脫離皇籍、軍籍的稔彥王一樣,在政治上困惑不清的軍人很多。參謀次長真崎甚三郎和參謀本部第三部部長小畑敏四郎等皇道派首腦主張,天皇既然不能按自己的意思解決滿洲問題,不如就靠皇族的力量施加影響,稔彥王在信裡提到的調任參謀本部的事也是受此影響。此事稔彥王在《淘氣的孤獨》裡也提到「我和他們的意思南轅北轍,結果就被真崎和小畑踢到北海道做師團長去了」,「可見我和皇道派什麼關係也沒有」,強調皇族一定要慎重行動。不過如上所述,他在滿洲問題上不僅觀點激烈,還告訴了別人,又讓人說什麼好呢。
除此之外,昭和七年夏的某一天,稔彥王又跑去水戶拜訪了郊外的愛鄉塾。愛鄉塾本是農本主義者橘孝三郎教育孩子的私塾,然則裡頭的學生在訪問前幾天參加了「五一五事件」,襲擊了變電所。這種情況下稔彥王跑去顯然大為不妥,隨行的茨城縣知事極力諫止,孰料稔彥王不屑一顧還是去了。結果宮中府中的頭頭腦腦一個個都為之錯愕,回京之後,陪同前往水戶的田中光顯(前宮內大臣,未去愛鄉塾)等又挨個來府上進諫(《木戶幸一日記》七年八月二十日)。然而,稔彥王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在《淘氣的孤獨》裡也說:「橘孝三郎留守,所以只見到了私塾管理員之類的人」,「輿論說得好像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其實我只是因為那裡很有名想去看看而已」,毫無反省之色。
眾所周知,戰敗後稔彥王以皇族的身份組織了第一任內閣。即便在此之前,政府、軍隊、宮中每每有皇族內閣的構想提出之際,總理大臣的候選名單上都少不了稔彥王的名字,可見很多人對他的能力都有相當的評價。應該說,他在同時代的皇族中是出類拔萃的。然而如上所述,他在留學回國時的行動、與安田銕之助的關係、滿洲問題上的看法等等,都說明他在能力以外是個問題多多的皇族,這一點也是不容否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