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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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我看到一行眼淚從海的眼裡靜靜地滑落。我抱住海,無語凝噎。我轉身,海拉住了我,然後放手。我深深地再看了海一眼,揮手,然後離開了這個讓我愛卻不能的昨日少年。——題記

動感的陶瓷燙,透明的七彩水果妝,稀奇古怪的各色頭巾,低胸的緊身背心或T恤,幾條穿了好多個洞又打滿了鐵釘或珠片的洗得發舊的超低腰牛仔褲,再加一條雕滿古埃及圖案的金屬腰帶——這樣的搭配,是我這個夏季的主打穿著。這樣的裝扮,人們會想像我的愛情也如同我的穿著這麼繽紛和前衛。

白天我在「海莉工作室」當模特,把我最完美的身軀毫無保留地展現給我最喜歡的男人,任他描任他畫任他拍。晚上我會乖乖地呆在家裡看看書聽聽歌,準備下一年的考研。這樣的日子,很安靜,很寫意。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快樂,常常流連於南園路的某酒吧。

其實,我真的是沒理由學人家放縱和墮落的,因為生活還不至於糟糕到買醉的地步。或許,我更適合去清吧多一些吧。可是,心情低落的時候,靜謐讓人覺得虛偽。所以我寧願在狂烈的器樂敲打中和著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這樣的日子當然並不是我喜歡的。只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戀上了,戀上了這紅的燈,綠的酒,藍色的玻璃杯,黑色的高分貝,彩色的人群。

「Jack,你累嗎?天天對著這些瘋狂的面孔,不如歇會兒陪我喝一杯吧。」

我搖著手裡的「紅粉佳人」,對著吧檯裡的Jack悵悵地笑。Jack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淡淡地看了看我,再淡淡地繼續調他的酒。偶爾和周邊的七彩艷婦打個口哨或拋個媚眼。舞池裡飄飛著的儘是些無顏六色的頭髮和狂燥的尖叫聲。這樣的場合,這樣的人群,怎麼看就怎麼曖昧。

「Jack,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不屑於我這個墮落的女人?」

「你說呢?別再喝了,傻瓜,你中毒了。」

「呵呵,我才沒中毒。男人嘛,這世上大把,我才不稀罕呢1

「陸靜,你這麼不快樂,還是對他明說了吧,不然就堅決抽身而出。如你所說,這世上男人大把。要不,你這樣子折騰下去真的不是辦法,讓人心疼,也讓人討厭。」

Jack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是游移和淡漠的。如果不是叫出我名字的話,我懷疑他是在對著其他人說話。

「呵呵,心疼?討厭?沒有人懂得心疼像我這麼糟糕的女人的。但是討厭我的人可就太多了,起碼連我自己也討厭自己。」

和Jack的相識,緣於一場醉酒。一場酒後的囈語。第一次,只三杯,便讓我哭倒在這家晦澀的吧裡。只三杯,便讓Jack洞悉了我的一切煩憂。之後,我便成了這裡的座上客。Jack既是吧裡的股東又是吧裡的一流調酒師。更甚之,偶爾還上去客串幾首拿手好歌,尤其一首《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常常唱得讓我淚流滿面。185的個子,染得金黃的頭髮,一身「耐克」休閒裝,一把醇厚的音,酷到斃。所以,來這裡喝酒的,不儘是有心事的人。形形色色,不難說是Jack的愛好者。但誰都知道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男人,碰不得,愛不起。而於我來說,Jack只是一個能靜靜地聽我說,讓我哭任我醉而又會安全把我護送到家的男人。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這間吧,似乎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陸靜,怎麼你也跑這裡來了?過來這邊吧,我正需要找個人聊天。」我回頭看到一身米白休閒服的海那如秋天般蕭瑟和冷郁的眼神。一陣狂亂。旋即心痛。旋即笑靨如花。

「怎麼了?你也來買醉嗎?她呢?」

「你呢?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也跑這地方來了?」

「哦,來這裡看朋友啊,你看,這是我的好朋友Jack,我最崇拜的偶像呢,嘿嘿。」我假裝把笑容誇張再誇張。Jack依然淡淡地笑了笑,沒做任何的表態。海也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最角落的雙人台。燈光很暗。爵士鼓和金屬音樂依然。

「你知道嗎?其實,我真的願意待她一輩子,我甘願的,誰叫我欠她呢?可是她竟然又一次走了。」海的手裡舉著那瓶「嘉仕伯」摟著我的肩膀口齒不清地說著。

「可是,你知道嗎?我也一樣真的願意跟你一輩子,哈哈……」我狠狠地灌了口香檳,既而嘻嘻哈哈地笑著與他碰著杯子。

「嘿嘿,真會哄我開心。來,乾了這一杯,或許我們真的可以成為一對呢。」海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

「哪,這可是你說的,不是第一次了,我真的就賴上你了哦,沒得再反悔哈。」我和他就這麼嬉鬧著,我們似乎都笑得很開心。

「嘻嘻,看你那樣子多難看,幾杯酒下去就醉出了一臉的淚,拜託下次可不可以買高檔一些的化妝品啊?這樣就不至於糊成個花臉貓了。」

「你夠難看了,還說我,看看,鼻涕眼淚一大堆的!還男人哦,嘻嘻。」我們發了瘋般一杯接一杯的幹著。

午夜的時候,海說要不你今晚就當我的新娘吧,我娶你。海把嘴巴湊過來,在迷離的燈光下緊緊地吻住了我。很深很深。

我想起多年前在舊街的那棵金樟樹下,海也曾經這麼跟我說過。那時,他說:「長大了一定嫁給我。」這句話,我記了整整10年。那時,海是學校裡的小混混小霸王,打架鬥毆最出名。可是學習成績卻是出奇的好,尤其是美術有著其獨到的天分,常常畫一些笑爆肚皮的漫畫取樂班上的同學。而我最記得的還是每次的數學考試都是他偷偷地遞紙條給我的。那時,小小的我,就知道把零食買雙份。可是,可是那時已不再。

天濛濛亮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了海的床上,還聽到了海的囈語。這個有著雕刻般五官的已經長大了的昨日少年,此刻正在夢裡胡亂地喊著我的名字。惑然之餘,心裡倏地淌過一絲甜甜的清涼。我不曾想過海的夢裡還會有我,我一直認為這些日子我在海的心目中不外乎一個工人,一個只為他端茶倒水兼且無條件為他做模特的廉價工人。儘管我是那麼地愛他,愛到滿身傷痕。可是,我知道海愛的人不會是我。海的心早給那個美得讓人窒息的師妹盈莉佔據了。

透過微弱的光線,我看到這間簡陋雜亂的屋子堆滿了畫和顏料以及一些攝影器材,似乎跟工作室裡的佈置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多了張床,頂上的吊燈也已經有些破舊。倒是屋角的鞋子擺得整齊,但基本都是女裝的。最令人側目的是窗台上那對黑白相間的高跟涼鞋,趾高氣揚地傲立著。似乎在對著我冷笑。我忽然感覺很悲哀。想要馬上逃離。

我拍拍暈忽忽的頭欲想起身。海的手一把抱在了我的胸上。頭埋在我的肩窩裡。嘴裡喊著的依然是我。我竟然就這麼抱著他無聲地哭了。那種感覺,我不懂得是什麼?除了妒忌,更多的是幸福。我不敢相信這一刻的幸福來得這麼突然這麼乾脆。儘管我的身體對海來說並不陌生,可是終究不曾真正這麼親密過。我輕輕吻住海那紅得如同嬰兒般透明的嘴唇,想像著他嘴角的那一絲曾經的叛逆。海藉著酒精熱切地迎合了我,把滾燙的身體穿進了我興奮的神經。我在海的激情中流下了今生最痛也最幸福的淚,然後再昏昏沉沉地睡去。

「陸靜,給你煎了個荷包蛋,還有熱狗,趁熱吃了吧。」天大亮的時候,海叫醒了我。我再次看到了那對黑白高跟鞋擱在窗台上。

「呵呵,那是她最愛的鞋子,還沒穿過的……把它擱高一點,可以隨時看得到。」海尷尬地對著我笑笑。

「呵,盈莉真的是有福氣,看來我真的是夠賤的了,無端就送上門來了。」

「陸靜,別這樣說,我很難受。真的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海解下了圍裙,緩緩地落坐在那張卡通椅子上。長長的頭髮隨意地紮著。一陣沉默。小玻璃茶几上的早餐正冒著熱氣。

我看著這個男人,這個我從小就喜歡上的男人。只為他曾經的一句「長大你一定嫁給我」,就這麼在畢業時捨棄了多家銀行的聘請,甘願當他的廉價模特。我原以為,這樣就可以跟他長長久久了。可是我錯了,從盈莉出現的那一刻,便知道這一切已無望。昨日的夢,已不再。

那是個同樣太陽曬得皮膚生疼的午後,一襲縵紗長袖衣裙的盈莉就這麼翩然來到了我和海的面前。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我無法用我淺薄的詞語去形容她。對她的感覺,腦海裡當初除了蘇菲瑪素的翻版以外,再就奇怪於這個有著西式貴族美感的女孩為什麼在這個炎熱得幾乎想讓人蛻盡一切的季節就穿得這麼冗長煩瑣而又似乎太過古典的服裝呢?

「盈莉,我的女朋友。」恍然中,我聽到了海滿含深情的介紹。那一刻,世界在旋轉。

從此,狹小的工作室裡,時不時聽盈莉嬌憨的笑,聽盈莉任性的叫,看盈莉和海的嬉鬧,看盈莉對海撒嬌,看海對盈莉的呵護,看盈莉時來忽去,看盈莉下雨或太陽,看海極盡溫柔的愛撫和憐惜……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看在我眼裡有多麼的難受多麼的殘忍,而我還要假裝笑笑說你們也真夠「麻」的云云。我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曾經那麼桀驁不羈的海可以那麼優柔地對一個女子,那樣的容忍那樣的溫存。我也不知道海到底記不記得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也許對他來說,那只不過是兒時一個過家家的遊戲罷了。

哭倒在Jack的那個吧時,也許就是那一夜吧?

愛一個人真的可以毫無理由的。就像我愛海,海愛盈莉一樣。很多次想要離開海的工作室,卻總也下不了決心。我想也許真有一種傳說中的「蠱」把我定格在了海的身上吧?或許,或許哪天海就會屬於我的了。我就這麼抱著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依然在為海賣力著。卻不知道,為此落過多少淚。

「這次又走了多久了?打算什麼時候接她回來?」

「不知道呢,也找不到她。」海低低地應了一聲。把頭深深埋在臂彎裡。

「她說她愛上了別人,義無返顧地跟著她所謂的幸福走了。就為了這對黑白色的高跟鞋。我只希望,那人是真的待她好,真的可以給她幸福,可是,我總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

「為了黑白色高跟鞋?遙遠的事情?為什麼這麼說呢?」我疑惑地望向他。

「是的,她那天看中了喜歡得要命,非得叫我馬上買下不可。可是你知道的,業務剛上軌道,很多花消的地方,真的無能承受她那麼多高品位的購物要求埃兩千多,不是不願意買,只是說等過段時間再買,她就說我不買自會有人給他買,說什麼我給不了她幸福。」

「可是,她不是一直知道你的嗎?」

「呵呵,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其實,你知道嗎?她走的第二天晚上,我就給她買回來了,也留了信息給她了,可是她還是不曾回來過。」

「那你,還在期待她的回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愛她?她真值得你這麼愛?而你還記得我們……」

「她是比較孩子氣,也許是這段時間霧太大了以至令她看不清回家的路,可是,我相信她遲早會回來的。而且,我會一直期待和守候,因為她為我受過太多苦。如果不是因為我,也許她的性格不至於變成這樣的。你也許不曾留意過,為什麼盈莉一直穿長袖的衣服?她那麼漂亮那麼愛美的一個女孩,可是在最酷熱的夏天,還依然一身長袖。」

我看到海的眼睛很晶瑩,似乎有霧。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的心事和心酸。我想起,自打見到盈莉開始還真的不曾看她裸過臂膀,一直疑惑著,曾經就差點問了她為什麼。只是女人天生的妒忌讓我無從開口。

海深深地歎著氣。

「校外的那場鬥毆,是她幫我擋了一刀,幫我擋了來自一個同樣追求她的男生的一刀,當時整個右手臂差點就廢掉了。而那條傷疤,比要了她的命還更甚,那麼地深,那麼地觸目驚心。見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那是真的痛,痛到神經發顫。如果不是她,不是那個柔弱的她,也許我早沒命了。可是,從此她便只能放棄她視為生命的藝術了。而我,今天還能揮灑自如完全也是因為她。所以,這輩子,我是注定欠了她,無論如何我都要好好償還她的,只要她開心只要她幸福,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

海抬起頭定定地望向我,拉過我的手貼在他的掌心:「原諒我,請你原諒,昨晚,我是醉了……」

我看到一行眼淚從海的眼裡靜靜地滑落。我抱住海,無語凝噎。我轉身,海拉住了我,然後放手。我深深地再看了海一眼,揮手,然後離開了這個讓我愛卻不能的昨日少年。

「Jack,怎麼在這呢?在等我?我沒有醉,清醒得很。」

「上車吧。」

「Jack,Jack,抱著我,抱著我好嗎?」Jack抱我上了車,把CD的音量開到盡,往高速公路狂奔。

「Jack,我害怕,別開那麼快!會出事的1我滂沱的眼淚只一會便在Jack的高速中化成了一身冷汗。

「還想哭嗎?還哭得出嗎?」Jack把車停在了郊外的公路邊,依然漠然的語氣和表情。

「謝謝你,我,不哭,不再哭……」我掩面。

我對著郊外滿眼翠綠的農田,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對著遠山,盡情地喊了一聲:「海,盈莉,祝你們幸福1

「靜,不哭,真的不哭了好嗎?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嗎,知道嗎?我愛你,愛你!知道嗎?」Jack擁我入懷,瘋狂地吻住了我,吻干了我臉上的淚……

從「海莉工作室」辭職完以後,迎頭碰上了盈莉。高挑的身材,飄逸的長髮,凝脂般的皮膚,一身淺紫色的長衣長褲,那麼的美麗那麼的動人。

「盈莉,你真的好美!好美!真的1我對著她第一次笑得那麼燦爛。第一次發出了我最由衷的讚美。

「謝謝你,你也很美!只是,你知道嗎?海的夢裡儘是你,而我的夢裡,儘是海!也只有海,才能讓我夢圓……謝謝你1盈莉驕傲的頭,第一次在我面前微微磕下,眼裡寫滿了無盡的惆悵。而我,不知道此刻誰是誰的她,誰是他的誰……此時除了假裝若無其事地大大聲道一句「祝你們幸福」以外,只能快步離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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