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兩任妻子都改造成了潑婦
兒時「親密關係」的突然喪失,從而導致恐懼和內疚一直佔據他的心靈。而這種潛意識最終導致他在兩次婚姻生活裡,將兩個原本賢淑的妻子「打造」成了「潑婦」。
丈夫的敘述:
我怎麼一連遇到兩個「潑婦」
我小時候被忙碌的父母寄養在奶奶家,到了週末才能回家和父母同祝有一次,我和小朋友在一起玩耍時發生衝突,都受了一點傷。那個小朋友的媽媽和我奶奶都被人喊來了。那個小朋友的媽媽是個很潑辣的女人,她扯著大嗓門高聲叫罵。我奶奶是個不愛惹事的人,面對孫子的受傷和那女人的蠻橫,就爭了兩句。那個女人看到一向老實怕事的奶奶居然敢和她吵架,跳起來指著奶奶的鼻子破口大罵!奶奶驚呆了,她一輩子從來沒有被人當街這麼羞辱過,氣得一下子暈倒在地,被街坊們緊急送進了衛生所。後來雖然沒什麼大礙,但奶奶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半年後就因一場病去世了。在奶奶的葬禮上,爸爸跪倒在奶奶的遺像前號啕大哭:「媽,我對不起你,都是我害死了你……」爸爸的話一下子把我給打蒙了,我流著眼淚默默地想,爸爸的意思應該是我闖了禍連累了奶奶。
因為我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奶奶是我的整個世界。奶奶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沉浸在深深的內疚和自責之中,同時也發奮學習,發誓要考上大學。因為奶奶對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考上大學。
大學時,我戀愛了,初戀女友就是我的前妻。在外人看來,我倆郎才女貌,很般配。剛結婚時,過得還不錯,可是不到半年,我就發現我選擇錯了,妻子其實是一個脾氣很壞的女人,我們經常吵架。我堅決要求離婚,我無法和一個喜怒無常的女人生活一輩子。可是,離婚不到一星期,前妻突發哮喘,由於她一個人住,發病時沒有及時被發現,等到被人送到醫院時已經無力回天了。當我知道這件事後後悔不已,如果不離婚,妻子就不會一個人住在出租房裡;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離婚,妻子也不會發玻我把自己關在前妻住過的小屋裡不吃不喝整整3天。後來,我考取了美國一所著名大學的醫學碩博連讀的學位,在國外一待就是7年。
兩年前,也就是回國後不久,我遇到現在的妻子筱薇。筱薇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溫柔文靜,善解人意,和她相愛後我很欣慰,以為終於找到一位賢淑溫柔的妻子。沒想到一結婚她就變了。結婚半年,我們幾乎都是在吵吵鬧鬧中度過的,我常常問自己,我怎麼這麼倒霉?兩次婚姻,遇到的都是「潑婦」!
痛定思痛之後,我還是決定和筱薇離婚。但是,一想到離婚,我害怕會再次出現和前妻離婚而導致的那種可怕後果。但這種沒有來由的恐懼我又不可能告訴筱薇,於是就想出了簽署一個「安全離婚協議」的辦法,要筱薇承諾,只要她簽署這個協議,房子和所有存款都可以給她。可沒想到她說我有問題,還拉著我來做什麼婚姻咨詢。她說如果我不來,她就堅決不跟我離婚。
妻子的敘述:
我原本也是一個賢淑溫柔的女人
和高峰是在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上相識的。老實說,我對他是一見鍾情。他高大、儒雅,文質彬彬,而且很體貼會照顧人。雖然後來得知他曾經結過一次婚,但我並不在意,沒想到他也喜歡上了我。聚會後沒幾天,高峰就給我打電話,約我吃飯,我們開始約會。戀愛時的感覺真好,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們就結婚了,憧憬著未來兩人相親相愛的生活會一直過下去。
可結婚沒多久,一切都變了。他開始莫名其妙地挑我的毛病,我們一起度蜜月時,有一天我買了件睡裙,穿給他看,本以為會像戀愛時一樣得到他的讚許,沒想到他卻說我穿著就像一個唱戲的小丑,氣得我直發抖。你不喜歡這件衣服就罷了,但至少不應該說我是小丑吧?他說我變得無理取鬧,我還說他以前脈脈含情都是裝出來的呢!
我盡量克制自己不在意,因為他的工作壓力也不小,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頻繁。我有很多姐妹,沒結婚時我們經常一起出去玩。但是結婚後,他卻禁止我晚上外出,我想他是為了過二人世界,雖然不快但也答應了。我是很傳統的女人,結了婚之後自然就要以家庭生活為主。
我下了班就回家做飯。有一天他下班回來後,看我穿著圍裙正忙著做飯,竟然板著臉對我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才結婚多久,就在老公面前這麼不修邊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的保姆呢!」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難道下廚也要穿著白裙子、高跟鞋嗎?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不能再忍了,脾氣當然越來越壞,以前說不出口的話現在可以脫口而出。在單位、在外人面前,我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可是在老公面前,特別是和他吵架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像一個潑婦,就想破口大罵他。他不體貼溫柔,我就有要發瘋要兩敗俱傷的想法,這都是他逼出來的,我也不想再繼續這種貌似幸福的婚姻。
咨詢過程:
癥結:逃離親密關係
面前的陸筱薇溫文爾雅,說話柔柔的,根本沒有高峰所說的「潑辣、惡毒、像個潑婦似的」,她的笑容很溫暖,目光散發著一種母性的溫柔。當我就此反問高峰時,他急急地辯解道:「她現在是很文靜很溫柔,可是一和我吵架的時候,那種歇斯底里、不要命的勁頭,十足是個潑婦啊!」筱薇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承認:「他說的並不全是假話,我和他吵架時,就像心裡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被他點著了,什麼話惡毒我就說什麼,可那不是真的我。如果真是我的話,那也是被他逼的。」說到這裡,筱薇的眼圈一紅,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經過幾次交談,夫妻矛盾背後隱藏的東西漸漸顯露出來。高峰由於兒時的經歷,對奶奶的死一直有一種無法擺脫的內疚感,在以後的生活中,他潛意識裡一直想努力補償這種內疚,包括去選擇學醫,就是一種尋求補償的外在形式。在他第一次結婚時,其實內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需要正常的婚姻和愛,但同時,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需要的並不是愛,而是替奶奶遭受一種類似精神上的「痛苦和虐待」,只有保持這種「受虐」心態,他的親密關係才能平衡他內疚的焦慮衝突狀態。於是他不自覺地去挑剔前妻,惹怒前妻,把前妻變成一個他所希望的「像一個潑婦」的女人。
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將前妻成功地改造成為一個「潑辣的惡婦」。在咨詢中,高峰承認,和前妻結婚前戀愛時,在自己和同學的眼中,前妻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女孩子,性格雖說不上特別溫柔,但也算得上賢惠,只是結婚後才變成了「惡婦」。前妻已經過世,我們無法猜測在她和高峰短暫的婚姻中,她對高峰的感受是怎樣的。但高峰說,前妻曾說他是一個很陰險的人,說出的話常常讓人不寒而慄,如果不大吼大叫反擊一下會憋死。這也證實了咨詢師的推測:在第一次婚姻中,如果說前妻扮演了一個「惡婦」角色,那他就是那個幕後的導演。
和前妻離婚不久,恰巧發生了前妻突發疾病去世的事件,高峰於是將這個責任歸咎於自己逼迫前妻離婚。這又一次加深了原本就存在的對親密關係者的內疚感,就像他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奶奶才會死去一樣。他下意識地會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只要是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人,都會因為自己而導致不好的惡果。於是,他選擇了逃避親密關係,出國留學7年,其實也是一個逃避方式。
再婚:「強迫性重複」
然而,他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需要愛,更需要親密關係。因此當他遇到了散發著母性溫暖的筱薇,就被喚醒了對愛和親密關係的渴望。然而,內心深處的內疚感依然存在,只是被沉浸在愛情中的他暫時性地遺忘在一邊。一旦和筱薇結婚、親密關係又重新開始時,那種內疚的感覺又捲土重來。於是,和前妻一樣的情形在第二次婚姻中開始「強迫性」重複。他需要筱薇像個「惡婦」那樣對待他,以平衡他內心深處無時不在的內疚感。而這時,內疚感除了對奶奶的還有前妻的。
心理學上有一個詞「自我求證」很適合高峰,「心中有,眼中就有」。當他需要妻子「做一個惡婦」時,他就會在生活的時時事事中「尋找」妻子符合「惡婦」的一切言行,而其他好的方面他會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不加以關注。假如他很難從妻子身上發現自己需要的這種「惡行」,他甚至會無意識地去「製造機會」,誘使妻子變為一個「惡婦」,比如他前妻就形容他「很陰險,讓人不寒而慄,忍不住要大喊大罵……」一旦妻子漸漸變得具有符合他「需要」的「惡婦」之種種表現:如暴躁、狂怒、惡毒,在現實的層面,他又會不堪忍受,卻沒有意識到這個「惡婦」正是他「打造」出來的。
高峰也承認:「有時候,當妻子怒目圓睜、破口大罵、面目可憎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彷彿看見的是那個小時候和奶奶對罵的小朋友的媽媽,我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憤怒,只想遠遠地逃開……」他內心深處其實渴望著兒時那個惡女人對罵的是自己,從而能夠代替奶奶來承受這種「侮辱」,彌補對奶奶的內疚。
覺察:走出內疚的陰影
當咨詢師通過一次次的引導,使得高峰越來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內心,他感到很震驚和懷疑,不承認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了妻子的「惡劣表現」,而固執地認為是妻子本來性格如此,只是在婚前沒有被他發現而已。咨詢師並不急於反駁他的話,而是展示了他所說的很多資料和他對質,在眾多自己曾經敘述過的事實面前,高峰不再為自己辯解,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學識淵博,具有相當的領悟力,經過幾次咨詢後,漸漸接受了這個說法,也開始積極配合咨詢師。他承認:有時明明知道不是妻子的錯,卻故意去挑剔,然後一步步地激怒對方,引發對方的憤怒和攻擊。對方破口大罵的時候,他一方面感到恐懼,一方面卻也有莫名其妙的快感。
找出了原因,事情變得清晰起來,夫妻兩人都很配合治療。在咨詢中,重點需要處理高峰「對奶奶去世內疚」的情結,以及對前妻去世的錯誤歸因。經過運用「空椅子技術」和「催眠」等方法,高峰開始能夠面對奶奶去世帶給自己的內疚和傷痛,並在咨詢師的幫助下,處理了這些深藏在心底多年的情結,接受了「前妻去世純屬湊巧」的觀點。最後,他逐步看清自己與妻子現在的關係模式中潛藏的「無形殺手」,從而阻斷這種「模式」的重複和上演。
經過半年多的調整,高峰終於走出內疚情結的陰影,和妻子的關係有了很大的改善。雖然有時還會表現出挑剔的老毛病,但由於妻子十分清楚丈夫這種行為背後的心理癥結,對他也予以理解和最大限度的接納。而高峰對這種表現已經有了清醒的自我覺察,在妻子的理解和接納下,也刻意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量不無端發火。夫妻不再提離婚的事,雙雙表示會好好經營婚姻。
咨詢手記:
很多婚姻問題表明上看起來是婚姻問題——夫妻性格的問題、夫妻關係問題或夫妻感情問題、夫妻性生活的問題。其實更多時候,婚姻問題並不是婚姻本身的問題,而是婚姻當事人中的一方,在成長經歷中遇到了不可克服的心理障礙,而在婚姻中集中爆發。
本案例的婚姻問題,開始在丈夫的口中,表現出來的是妻子筱薇是一個「脾氣暴躁的潑婦」,導致夫妻性格不合而婚姻瀕於破裂。而在問題一點點打開、展現的過程中,問題的原因和重點漸漸轉移到了丈夫身上。從他成長經歷中我們看到,由於從小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奶奶是他的全部世界。而這個最重要的親人,卻因為自己的淘氣惹禍而離開人世——這是他解讀親密關係喪失的方式,對親密關係的恐懼和內疚由此佔據了他的心靈。兩任妻子其實都不是什麼「惡婦」,只是他逃避親密關係下意識地將她們「製造」成了「惡婦」,不是他選擇了兩個「潑婦」妻子,而是他親手「塑造」了兩個「潑婦」妻子。
當然,高峰的所作所為,並非是故意要挑剔妻子,而是故意把妻子變成一個「潑婦」來折磨自己。可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的幸福製造出種種障礙和麻煩,最後不得不讓自己來面對和承擔。
在一個婚姻中,最重要的是夫妻相互理解和溝通,而妻子筱薇顯然也不知不覺地被丈夫捲入了「打造潑婦」的遊戲,說明筱薇對丈夫的過去經歷瞭解得並不充分,畢竟他們僅僅認識半年就結婚了。假如筱薇在結婚之前,願意多花一點時間,對丈夫的成長經歷多瞭解瞭解,對高峰和前妻的離婚原因有所溝通,那麼,她對於丈夫在婚後突然發生的種種反常變化就會有一份警覺和清醒,不必迎合他的種種反常舉動,保持冷靜和理智。好在筱薇在決定離婚之前,終於覺察到了丈夫的心理有一定問題,從而尋求心理幫助。加上他們夫妻的感情基礎比較牢固,所以當丈夫的心理陰影和障礙漸漸克服後,他們的婚姻還是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和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