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暗戀對象的地下情人
人都有傾訴的慾望,尤其在心情低落時,很需要一個聽眾。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傾聽了一個中年白領20年的愛與痛。
那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加班,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婉的聲音,問是不是「情感熱線」。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她猶豫了一下,說,她剛才去醫院探望了一個生病住院的朋友,回到家裡覺得很難受……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出現了很長時間的沉默,我以為斷線了,連續「喂喂」了幾聲,後來,終於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哽咽著、抽泣著。我想,那個住院的朋友對她而言,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後來,她平靜下來,說,那是她的男朋友,是她愛了20年又不能與之「執子之手」的人。因為一場車禍,他現在躺在醫院裡,身上多處受傷,還有腦震盪……因為當時我還有工作,就要她留下電話,約好有空再跟她聯繫。
第二天晚上,我打通了她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爽朗、愉快的聲音,與我第一次聽到的壓抑而帶著哭腔的聲音截然不同。她說,她已經沒事了,那天只是一時情緒失控。她告訴我,她叫睿,40歲,是市區一家公司的主管。我說,我喜歡她的手機鈴聲,喜歡王菲《約定》歌詞裡的「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她說她也非常喜歡。她說:「席慕容說過,年青人的愛,就像是一場流星雨。其實並非所有的愛,都是流星雨,只不過生命中最不捨的那一頁,總是藏得最深,就像我和他。」於是,我們的話茬兒打開了……
大學三年,他是她暗戀的「足球王子」
20年前的睿,考上了廣州一所大學的中文系。那時候的睿,一頭飄逸的長髮,身材高挑,文靜秀氣,成為了眾多男同學心目中的「白雪公主」,然而,面對那麼多熱切的目光,睿視而不見,因為她的心早已被多才多藝、整天沉迷於足球的同班同學楊威吸引了過去。
為了引起楊威的注意,睿經常有意無意地在楊威的面前走過;他踢球時,她去為他加油;有次班級舉行足球比賽,她主動給他遞水……然而,無論睿多努力,楊威都懵然不知。睿也從來沒有想過向他表白。她想,哪有女孩子主動示愛的?
大學三年,在睿對楊威的未語臉先紅、患得患失中很快過去了。畢業後的睿回到江門市區工作,楊威則回到了開平。經過再三的心理鬥爭,睿終於鼓起勇氣給楊威寫了幾封信。楊威很快就回了信。楊威的信,睿可以倒背如流了,但在字裡行間總也讀不出他對自己有好感的蛛絲馬跡,只有同學式的普通問候。心灰意冷的睿決定從此放下對楊威的一腔情意。
很快,睿就有了男朋友,他對睿呵護備至。當時,剛參加工作不久的睿遭遇了一場車禍,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月,她沒有把這事告訴在外地的家人,她剛認識不久的男朋友及其家人對她悉心照顧,讓她深為感動和感激。就因為這份感動和感激,以至後來她發現兩人在人生觀、價值觀方面存在很大的分歧,仍然決定與他結婚。
結婚前的某一天,睿到開平出差,打了個電話給楊威。見到睿,楊威顯得很高興,兩人聊同學、聊學校、聊各自的工作與生活,有說不完的話。睿終於鼓足勇氣說:「你知道嗎?我大學時一直暗戀你。」楊威的臉上閃過一瞬的驚愕後,隨即問:「我現在還有機會嗎?」睿告訴他,她一個月後就結婚了。當時,睿在楊威的臉上看到了懊悔的神情。
再次見面,她心底的愛意又不可抑制地滋長
結婚後沒幾年,丈夫就到了外地工作,睿一個人帶著兒子,過著忙碌而有序的生活。楊威的身影,在她的生活中漸行漸遠。沒想到,有一天,楊威給她打來了電話,說他調到江門市區一公司當經理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睿,發現自己抓著電話的手在微微顫抖,本以為在腦海中已經褪色的楊威的樣子,突然生動了起來。很快,他們見了面。3年沒見的楊威,渾身上下透出精幹和成熟。一見到他,睿覺得自己心底的愛意又不可抑制地滋長起來。
楊威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經常加班加點,他還沒有成家,甚至連女朋友也沒有。於是,睿時不時和兒子帶著水果去探望他,而楊威只要一有空,也會開車帶著睿兩母子去遊玩。有時候,睿和其他朋友聚會,也會叫上楊威。一來二去,睿的朋友都跟楊威熟悉了,有的甚至開玩笑稱他們是「一家子」。
他們每次見面,氣氛都是輕鬆和諧的,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睿說,如果說大學時暗戀他是緣於表象,那麼現在對他的愛,是因為真正地瞭解他,是精神上的契合,是從心到心的吸引。每次跟楊威說話,從他的眼裡,敏感的睿常常看到一倏而過的愛意,但是,楊威總是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和視線。
有一次,已是晚上10點多鐘,得知楊威還在加班,睿就買了些點心,帶著兒子來到楊威的公司。見到睿,楊威的眼中立刻閃出了喜悅的光,但他很快就轉過身去。看著忙碌的楊威,有一瞬間,睿有一種想從後面抱住他的衝動。她想告訴他,她仍然愛他;她想告訴他,為了他,她可以離婚;她想告訴他,她願意和他成就最浪漫的事——和他牽手到老!
可是,睿當然什麼也沒做,楊威也沒有轉過身來——如同大海,無論底下有多少暗湧,海面仍然風平浪靜——我們都是成年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睿想。
收拾心情的睿,覺得楊威應該有個家,有個關心他的女人,於是,睿張羅著給楊威介紹女朋友。楊威表面上很配合,但每次跟一個女孩子見過面後,楊威就告訴睿,與自己合不來。當睿想給楊威介紹第4個女朋友時,楊威少有地發火了:「你以後再也不要給我介紹對象了!我不需要!」
無計可施的睿只好作罷,直到有一天,楊威突然告訴睿,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女朋友,他們認識不到兩個月,但準備結婚了,他已34歲了,不成家說不過去。聽到這個消息,睿有一陣子反應不過來,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她想,也好,她也從此絕了對他的那份心,大家安心過好各自的日子。
難抑愛意,他們在相識10多年後首次牽手
楊威成了家的頭幾年,他們很少見面,偶爾會互通電話,互道近況,互相問好。後來,楊威生了個女兒。有天下班後,睿買了幾套童裝,拿到楊威的公司,告訴他,是送給他女兒的「六一」禮物。楊威說,去吃頓飯吧。
在會城的一間西餐廳,一如往日,他倆還是有說不完的話,還是有笑不完的事。像所有的西餐廳一樣,空氣中浸潤著似有若無的背景音樂,當蘇格蘭風笛曲《我心依舊》瀰漫了空中,楊威突然就那樣定定地望著睿,眼裡分明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良久,他低聲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以後都不要見面,也不要打電話了吧!」心裡縱有千般的不願意,睿還是點了點頭。
睿努力地工作,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努力地將收藏在心底的楊威的一切遺忘……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年,直到那天在五邑大學重新相遇。
晚上去邑大修讀經濟學的睿,突然就在校園裡見到了楊威,他也來邑大上課,而且課程跟睿的一樣。措手不及的相遇,短暫的驚愕過後,接下來的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以後的每次上課,他們都坐在鄰近的位置,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光,交流的話題比以往更多了。
有一天,上完課已是晚上9點多鐘,楊威送睿回家。那個晚上有美麗的月光,有醉人的夜風,還有不知道從哪裡紛紛飄墜的音符。楊威說,我們認識了10多年,還沒有拉過手呢。很自然地,他倆的手就握到了一起,緊緊地,誰也不願鬆開。就這樣,一直拉著,一直到了睿家的樓下,一直到了睿的家裡……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一切都那麼水到渠成。
情人住院,守候在他身邊的卻只能是他的妻
這樣不常見面但每次見面又甜美異常的日子持續了4年。上個月,睿照例打楊威的手機,但對方一直處在關機狀態。她打電話去他的公司,才知道他在去廣州公幹的途中出了車禍,手腳受傷,還伴有輕度的腦震盪。聽到這個消息,睿的腦子一片空白,第一時間是想衝到醫院去照顧楊威。
跑到大街上,清醒過來的睿停住了腳步,她想,她這樣跑到楊威面前,算是什麼呢?想必現在守著楊威的,都是他的親人,其中就有他的妻子……然而,怎麼可能不見楊威?於是,睿找了另一個同學,一起去了醫院。看到頭部纏滿繃帶的楊威,睿強忍著淚水,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看著他,楊威也是那樣看著睿,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出醫院門口,睿的眼淚就嘩啦啦地恣意往下流……
聽完睿的電話,我在心裡噓唏不已。睿說,她與楊威的心意相通,是多年相知的沉澱;她說,20年,楊威已經深深植根在她的心裡,盤根錯節,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說,她和楊威的性格很相似,都是很自私很現實的人,但偏偏相愛了這麼多年;她說,不敢張揚地愛他,不敢一個人去醫院探望他,每天,她就活在對他的無盡牽掛中,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她寧願受傷的是她;她還說,要是當年自己能勇敢地表白,有勇氣衝破樊籬,那麼現在他倆就不用經受那麼痛苦的心靈折磨……
我無語,只想起李清照的《一剪梅》: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還有柳永的《雨霖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事件不一樣,人物不一樣,原因也不一樣,只是意境、心情一樣,都是同樣的淒涼悲切和絕望,讓人扼腕歎息,問世間情為何物? (本報記者 陳鳳英)
旁白
睿對楊威的愛,在睿心中生長了20年,開過美麗的花朵,卻始終結不了果,只飄落下一地的感傷與無奈,確實讓人惋惜、唏噓。
造成今天這種遺憾,睿對待愛情的態度,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大學的時候,她放下矜持,鼓起勇氣向楊威表白心跡;如果,她沒有因為感動與感激而與現在的丈夫結婚;如果,她在婚前與仍然單身的楊威重遇時,能真正明瞭自己對楊威的愛此生難以割捨;如果……那麼,睿的愛情也許就能開出完美的花朵,結下醉人的果子。
可惜,這一切的如果都不能成為現實。現在,睿有著自己的丈夫與兒子,而楊威也有著自己願意守護的家庭。這麼多年來,他們理智地保護著自己的家庭不受傷害,卻一次又一次在愛情面前情不自禁。我們不忍批判這樣一份持續了20年的愛,因為愛情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們也無法認同這樣的愛情,畢竟,作為一個社會人,我們不能無視道德倫理,不能拋棄家庭責任。相信,睿與楊威也早已明白這一點,因此才有了更多心靈的煎熬。
有些人,錯過了,就永遠只能相望而無法相牽;有些愛,錯過了,就只能在埋藏在心中而無法在生活中展讀。生活中,總會有著這樣那樣的遺憾,可是,不能因為遺憾而否定一切。勇敢面對生活,珍惜並守護自己所擁有的,我想,這才是睿與楊威應該做的。至於曾經執著的這份愛,可以在某個夜闌人靜、憑窗而立的時刻偶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