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愛情瞬間和最後一個結局
A
2月21日,天空飄下了第一場小雨。
水水說春天來了,我們去看草兒發芽。她纖弱的手指躲在我的手掌裡,涼涼的。我們沿著牆根尋找,可惜,草兒們都在地下睡覺,沒有一株發芽兒。水水望著天,眼睛裡都是霧氣, 水水憂傷的說春天來了,它們怎麼還在睡覺呢?水水憂傷的樣子讓人心疼,於是我伸開手臂,靠著牆壁直立,我說你看我是春天裡第一株發芽的草兒。
水水笑了,雨水淋濕她的長髮,黑黑的發溫順的貼著她的耳鬢,露出光潔的額頭,像童話裡的小仙女一樣美麗。
從那一天開始,她叫我草草,我是水水一個人的草草。
水水和草草永遠不分離。我們用半截粉筆在濡濕的牆壁上寫下誓言,粉筆字在牆壁上一點點被雨水洗去,白色的粉塵落到心底。16歲的時候,我的心裡寫著那樣一句話:水水和草草永遠不分離。
B
4月7日,校園裡那一行楊柳有了很好看的鵝黃色。樹底下草色青青。
我被勒令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裡做檢討。這是一件轟動全校的新聞,高二年組功課最好的曹笑鷗和高三年級最愛逃課的大熊打架了。震驚校方的是,老師們怎麼也想不到我這樣品學兼優的學生會去打架;震驚學生的是,骨瘦如柴一副書生相的我居然敢去招惹大塊頭的大熊。
我的嘴角有血跡,還有一片淤青色。水水哭了,她用軟軟的手帕幫我擦洗,我對著她的眼睛笑,我說有這樣青青的顏色才像水水的草草。
打架的理由很少有人知道,因為大熊有一天在路上攔住水水,想讓水水做他的女朋友。當我的嘴角生長出那一片青青的顏色時,我就知道我對水水的喜歡已經茂盛的開始生長了。
同學中開始有人叫水水小靜,就像機器貓裡一樣,那我就被稱為小強。水水聽到了只是羞澀的笑,臉頰紅紅的,就像窗外剛剛含苞的桃花。
這是18歲,我為我的女孩打了生平第一架。我告訴水水:草草是永遠要保護水水的。
C
5月12日,桐花落了一地,城市每一個有泥土的縫隙都有草草在生長。
夜裡11點,我在快餐店脫下店服,越過城市的黑夜,回到學校。翻過一處破敗的牆,偷偷溜進寢室,躺在床上,像一塊棉花跌進海裡,四肢是一種疲憊之後的伸展,擰亮手電,溫一遍當天的英語單詞,最後看一看枕頭底下水水的照片,安然入眠。
我必須如此疲憊,在做家教的同時還要去快餐店打工,因為我要攢錢。
從我讀書的這個城市到水水讀書的那個城市,要穿過地圖上長長的一條線,擴大到現實裡就是更長更長的距離。我每個月要去那條線的另一端看水水,因此我必須攢錢支付那麼昂貴的路費和旅費。在一起不到10個小時之後,我就要原路返回。每一次見面,都希望白天與白天之間沒有黑夜的阻隔。可是老天並不憐憫我們。
或者,是我太貪心。
水水說再過三年就好了,我們就會越過城市永遠在一起。
這是20歲,水水和草草用青春的熱情期許,三年會轉瞬即逝。
D
6月23日,街心廣場的草坪被修剪得欣欣向榮。
水水忽然喜歡長髮男生,於是我為她蓄髮,盛夏的脖頸下生長起了痱子。
長髮且彈一手好吉他的我,在校園裡光彩奪目,全賴我可愛的水水的喜歡。於是也有了其他女孩的喜歡。大一的師妹投遞來寫滿喜歡的心形卡片,我笑笑,無奈,硬著頭皮退回去,心如鐵石的任女孩子在身後嚶嚶哭泣。
每次見面,水水都會像小貓一樣依偎在我懷裡,可愛至極;有時又會像小狗一樣在我身上嗅來嗅去,尋找另一個女子的味道,小狗吃起醋來,可恨至極。可我還是那麼喜歡吃醋的小狗。
水水看著我頸後的痱子心疼不已,遂拉著我到理髮店,一瞬間,長髮散地,鏡子裡是一頭短短的草坪頭。水水說我若是穿青衣皂襪,儼然就是俊俏的小和尚。我大笑,口念佛號,說若為水水姑娘,小和尚寧願還俗。
這是22歲,水水和草草在佛前求了三世的姻緣。
E
7月14日,陽光白白地,像是樹頂開出的花朵。
四年相思,終結在這個夏天。收拾好行李,放棄留在這個城市的機會,我迫不及待的奔回家,火車上一夜無眠,很多年前讀過詩人的一句話,說火車開往的方向是夢想的地方,對於我,火車開往的方向是幸福的地方。
我坐在水水家的客廳裡,不停的喝水水媽媽煮的綠豆水,一直到夕照爬滿對面的牆壁,水水抱著一摞英文參考書疲憊地回來,我的水水,眼睛裡泛著水樣的波,像是幽深的湖水。一瞬間,我恍惚,不知道自己所在。我怎麼就和我的水水隔著一條河的距離了呢?
整個夏天,我都在思考,我要不要和水水一起出國。
出國,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做的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實現的夢。父母的積蓄我很清楚,我不能動用他們一生的積蓄去追尋愛情。水水爸爸坐在沙發上,大度的表示可以為我支付出國的費用。大男子的自尊心極度高漲,我拒絕了這個機會,可能也因此拒絕了愛情的長相斯守。
這是24歲,夜夜失眠,我下巴上的鬍鬚像野草一樣瘋長,水水看著草草憔悴的面容說:「再等三年,我就回來。」
F
8月18日,初秋的風善解人意的清涼著被夏天荼毒了一季的柏油路。
翻了兩個小時的報紙,終於等到下班。三三兩兩的人,像慵懶的貓一樣,踱出陰鬱的機關大樓。
我是第五層機要室的秘書,薪資一般的公務員。有人說我的前途無量。我心裡暗笑,無量的前途也不過是在這個人事複雜的機構裡一層一層的向上爬。
離水水離開就快一週年了。她的電話來得越來越少,我的電話也懨懨的很少撥過去,越洋電話裡多的是奢侈的沉默,除了千篇一律的「多喝牛奶少喝咖啡」,似乎找不到什麼可以說的話題。打電話的支出慢慢的少了,轉而,我開始抽煙,牌子越來越好,咳嗽也越來越厲害。
我的床頭依然還放著草草和水水的合影,那是我們20歲那年的留影,兩個青春飛揚稚氣未脫的戀人,現在看過去,有點像電影裡回憶的鏡頭,特別是午後的陽光照過來的時候,就像那些微微泛黃的懷舊片斷一樣。
這是25歲,一年的機關生活,讓我的思想越來越老練,激情轉薄,愛情不知道因何淡去。
G
9月21日,田野上一片金黃,野草和小麥都是金黃的顏色,分不清到底哪裡是麥田。
華燈初上的街頭,我熄掉了煙盒裡最後一支煙,面無表情的看著人群。她遞過來一盒含片,說煙還是不要抽太多。她半低著頭,臉色微紅。我想想,似乎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女孩子臉紅了,心裡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往事在動,抖落了些許塵埃,堅硬的心柔軟起來,帶她走進了街角的電影院。這是我和她的第二次約會,別人介紹的。
這是26歲,水水和草草分手。是水水提出來的,水水說與其這樣僵持在太平洋的兩岸,不如各自去尋找各自的岸,如果緣分還在,總會重逢。
H
10月29日,白楊樹的葉子大片大片的落下來,蓋在城市的草坪上,像一大片拼湊的陽光。
她在更衣室裡試婚紗,我漫不經心的看著店裡的電視。水水出現的時候,她臉上的微笑精緻典雅,那是一個訪談節目,水水坐在嘉賓席上侃侃而談,水水的眼神裡不再有過去的柔弱,是我所不認識的堅強。
她穿著婚紗走過來,巧笑嫣然,旋轉著炫耀著那一身華麗的潔白。我眩暈。繼而明白,眼前是我的新娘,剛剛在記憶裡滑過的,是永不復歸的初戀,在我心底依然深藏的女孩。
手牽手回家,路過一片拆遷的工地,一面牆特例獨行的立在廢墟裡。剛剛落過雨的泥土飄散著好聞的味道。
她這一天都被準新娘的幸福所感染,孩子一樣的拉著我跑到牆根尋找:「你說落過雨的秋天,是不是也會有春天一樣的青草生長呢?」
古舊的牆身上塗滿了小孩子們的粉筆塗鴉,我低頭,看到一個蝸牛殼,空蕩蕩的附在牆角。那一隻流浪的蝸牛爬遠了,卻忘記了帶走她的殼,但願她會找到更暖的殼為她遮風避雨。
我的眼睛依然可以穿透牆壁,看到磚石之間寫著那句:「水水和草草永遠不分離。」它們即將坍塌,廢墟之上將出現更堅固的大廈。
這是27歲,我就要成為她的新郎。
I
水水不再是草草的水水。
草草不再是水水的草草。
只有在偶然的夢裡,才有勇氣回想起,那一年,水水和草草在同一個岸上相偎的情景。
從此,我就不再是草草,而是一棵樹,讓身邊的這個女子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