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找了個比我大得多的情人
這是一個打工男人的故事,或者說是他的命運。如果他生在城市裡,可能會說他是七十年代後的某某人,但他是生在雲南深山裡的七十年代後,命運便決定了他會離開美麗的家鄉四處漂泊,打工謀生,直到有一天——老婆跑了。
接下來的問題是,老婆為什麼會跑?這是不是一個純真的深山女子被現代都市整體誘惑的故事?沒人給出答案。我從後面讀出男人背影裡的無奈與無助,或許那也是看不見的打工女人的背影所能吐露的唯一信息。
他的小名叫大江,這裡不用化名。他說山裡人沒有見過大江,父母希望他長大了出山去,到有江有海的地方去。
我不想結婚,可是她說:「我一定要跟你。」
他坐在我對面侷促不安,瘦弱的身材找不出一點山裡漢子的氣息,剛剛三十歲,他成了一個標準的城市邊緣人,衣著整潔,神情拘謹,面容清秀,說話有些大舌頭,十幾年走南闖北,鄉音早已分化成一種奇怪的語調。「你現在想要做什麼呢?老婆跑了七八年,還想找她回來嗎?」大江使勁搖頭,「不要她回來,她已經跟上那個人了,還生了一個兒子,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重婚罪?」「你覺得她有罪嗎?」「當然有,我有結婚證在這裡。她不能跟別人再結婚。」「重婚的確是犯罪,但我不是法官,我想知道的是,她為什麼要離開你?」「這是我最氣的地方,當初我在昆明打工好好的,我父母非要我回家相親,就是她,隔壁村裡的。我不願意,因為我剛到外面,覺得一切剛開始,我還這麼年輕,那年才只有19歲,她也才18歲,我不想那麼早就談戀愛結婚。可是她同意,她說我一定要跟你,我跑出去一年都不回來,她又找到昆明非要跟著我。後來我們就一起打工,我到哪裡她到哪裡,我們去過的地方?那就多了,我想想,廣州、上海、北京、江蘇、最後是浙江。為什麼到處跑?你想想,我們又沒有手藝,讀書初中都沒畢業,那時的農村孩子一心只想出門打工,全國到處都有老鄉親戚,我們在外面只能幹粗活苦活,建築工地做小工,給人送外賣,蹬三輪車送貨,在飯店賓館打雜,都是臨時性的,長的也做不了幾個月,沒事做了就跑唄,親友帶親友。我還出過工傷,在工地上被鋼筋戳傷了眼睛,工頭不認賬,掙的錢還不夠藥費,這裡縫過十幾針……」聽著他敘述的經歷,似乎看到一張打工者的遷徙圖,歲月、希望、情感折磨都在這張圖中。
時間長了,不論在外面是發了財還是窮困潦倒,打工的人都不願意輕易回鄉,除非到了萬劫不復之地逃回老家,他們都寧願在外面「混」。城市裡到處埋伏著的那種不確定感,那種被人口耳相傳的發家傳奇,那種只要你幹活就有報酬的機遇,特別是完全不同於鄉村的燈紅酒綠的氣氛,這一切構成了一張碩大無朋的蛛網,黏住了無數人。大江和那個一心要跟他出來的女孩子終於結婚,已經是四年之後,這期間女孩也曾離開過獨自打工,但還是回到他身邊成了家,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大江很喜歡老婆,發了工資他跑著回家全部交給女人,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兒。最終他們定居在浙江一個雲集了十幾萬外來務工者的小鎮上。
命運對他們來說,似乎是一隻風箏,不知道風箏線牽在誰的手裡,他們只是隨風漂泊。大江說一切都和另一個女人有關。
那年他們到了東莞,經人介紹已經準備進廠,月薪一千,他倆非常興奮。可是老婆突然接到浙江電話,是她初中女同學打來的,這個同學一直在浙江打工,幾乎沒有回過家鄉。但她倆是好朋友,一直有聯繫。這一次女同學要他們趕快到浙江來,是一個沿海小鎮,這裡急需人幫忙打漁,出一天海的工資是一百元,一個月就是三千元呀。夫妻倆一合計決定南下浙江,投奔同學。
他們來了,女同學也幫他們租了房子,後來甚至連大江父母都來了,因為媽媽可以幫他們帶孩子,爸爸也可以打工掙錢。問題是,沒有人要他們出海打魚。那個女人搪塞說他們來遲了,讓他們自己找工廠做事。但與此同時,這女人帶著他老婆每天不見蹤影,大江根本不知道她們在哪裡?晚上回來問,女人說找工作呀。找到了嗎?沒找到。那你們每天幹什麼?打牌玩玩,我學會打麻將了,這邊女人都會打,她們活得可舒服了,我為什麼不能玩玩?你去找工作呀,我找老公幹什麼的,你不能養活我啊?
大江生來嘴笨,他說一句老婆有十句等著,漸漸地兩人無話可說。晚上老婆只有背對著他,看著女人的背,大江心裡覺得老婆變了。
我罵那個男人,「她是我老婆,你這個人,連一個過婚嫂也要!」
時間一長,大江知道老婆的女同學是幹什麼的了,那女人長得很漂亮,也不結婚,被一個大款長年包著。這時期大江老婆做過加工、快餐店,後來說太累了不做事專門打麻將,十次打十次輸,有時連一個月的生活費也輸得精光,大江一心討好妻子,總是對她說輸光算了,我去借錢。同時更加勤奮地工作,一天打幾份工,晚上還跑遠路給人送貨,他只想多掙錢滿足老婆越來越多的需要。可是老婆經常往外跑,有時正在吃飯,一個電話就走人。有時老婆說到女同學家裡去,一住就是兩三天、一星期。
2002年,大江父母決定帶著孫女回老家,他們覺得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山洞,越走越黑,掙的錢只是一滴水,掉在慾望的大海裡無聲無息。他們眼看著媳婦對兒子的惡劣態度卻無可奈何,這在山裡人是不可想像的。「媽媽在哪裡?」兩歲多的孫女每天都要問這句話,爺爺奶奶最終帶走了這個注定看不到媽媽的孩子。
大江說:有一次我想跟蹤她,那天我做了好幾個菜,我們正要吃,她電話來了。她剛出門,我也去借自行車,車借到人找不到了。四月份是我生日,那天老婆還在家裡,我們還買了酒菜。可能她已謀劃好了,我一點不知道,生日第二天她又說到同學家去玩。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一星期後我才開始打電話,那女人說來過早走了。走到哪裡?不知道。這下我傻了,老婆失蹤了,離家出走了?我對她這麼好,根本不管不問她的事,她為什麼還要走呢?過了十幾天,終於接到老婆電話,說她不回來了,找到一份好工作了,叫我不要找她。我問她在哪裡找到工作?她說了一個地名。
從這以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走上了尋妻之旅。我找到她說的那個地方,是附近另一座城鎮。三天後發現她和一個陌生女人在一個汽車站旁邊,我突然出現攔住她們,「跟我回家!」回家?她雙眼迷
她找到我廠裡說要離婚,我說不離。幾天後她又來了,說你不離婚,那我們回老家過日子吧,我很想女兒。她要我拿一萬元錢然後跟我回雲南,我說沒有錢,也不回老家,也不離婚。她說那你等著吧。
工友們說這下你闖禍了,她肯定找人來打你。我就躲了起來,果然老婆帶一幫人來打我,在廠門口堵了好幾天。這件事發生後我不敢再回去上班,這才跑到杭州來了。
我找到一份工作,管吃管住每月還有八百元錢。但我已經六年沒回過老家,沒看見父母和孩子,我很想他們。我在這裡並不快樂,也不踏實,這裡永遠都不是我們的家。別人打工還有目標,為了老婆孩子,可是我的老婆在城市裡丟失了。她在犯重婚罪,即使沒有結婚同居也是事實婚姻,這一點我問過懂法律的人了,我生氣時想告他們,可是打官司也要花大錢,我們在城裡能打工不能打官司。但我心裡氣不順,特別是今年過年,她竟然帶著那個男人和他們養的兒子回老家了,我村子裡人都看到的,他們跟我父母說,那不是你們家的媳婦嗎?我爸媽都抬不起頭來。他們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還說她回家後天天到學校門口去等我女兒,我們家人都在那裡接孩子,怕她把孩子帶走。可是她並沒有接觸孩子,她只是遠遠地偷著看女兒,然後默默地離開。
我能想像一個女人的背影,那也是她當初離開家鄉時完全沒有想到的結局吧。我對大江說,你自己斷送了一個夫妻團圓的機會,她回頭來找你時肯定還沒有和那個男人生孩子,那時她想到了兩條路:一是跟你離婚,二是跟你回老家,可是你什麼都不肯做。你為什麼不肯做呢?離婚你受不了,回老家你也受不了,城市真的有這麼好嗎?你為什麼不願意離開,既然女人已經從大海裡走上來了,你們一起再回到生你們養你們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大江說因為沒掙到錢。那什麼時候才能掙到錢?
永遠也掙不到。他說。
單位管你吃和住,你每個月八百元錢可以存起來埃大江笑了,原來生活遠不是吃住那麼簡單,城市是他們的第二故鄉,他們已學會了消費,城市型的消費。八百元錢要買體面的衣服,要買供休息天娛樂的碟片,要去找消除重體力工作後的放鬆方法……
他們已在城市之海裡學會了像一條魚兒那樣生存,無法再回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