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情人趁我酒醉佔我便宜
到今天段青綢終於搞明白了一件事情,她並不是愛過陳楚橋,她愛的,只是自己過去的青蔥歲月,與陳楚橋無關。 而青蔥歲月,誰不愛啊?
一
段青綢想起自己17歲時的樣子就想笑——肥大的綠軍裝,和男生一樣短的頭髮,然後勇敢地和後桌打架,甚至動了手,絲毫不畏懼他們。
和同桌錦蘇去操場上聊天,無非是那些明星們,劉德華、黎明,段青綢喜歡黎明,但錦蘇喜歡劉德華,有一次班主任聽到錦蘇說喜歡劉德華,那個40多歲的老太太說:劉德華是哪班的?
真笑破了段青綢和錦蘇的肚皮了。
改變,是從陳楚橋來了開始的。
陳楚橋來師範的實習生,來一中實習一個月,那天段青綢恰好遲到,一抬頭,看到一個清秀男子正在看自己,粗麻的白襯衣,米黃的休閒褲子,黑亮的頭髮,還有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清淡香氣。
突兀地,段青綢的臉就紅了,然後喊了報告。
是誰說過少女的情竇初開不過是一個剎那,遇到了對的時間對的人,然後嘩啦一聲,就情竇初開了。
一點沒錯埃從此,段青綢徹底改變了,什麼都不對了,髮型這麼失敗,褲子這麼難看,眼睛這麼小,她每天,必定要繞到陳楚橋的房間前才去上廁所,陳楚橋和幾個同來的實習生一起住,她路過時,有人說,嘿,陳楚橋,你學生。
陳楚橋就伸出頭來,叫她,段青綢。
她抬起頭,看到陳楚橋的頭伸出來,二樓,恰好那棵合歡樹的掩映下,那張臉,分外的清秀迷人了,段青綢的心咚咚跳著,跑開了。
那個週末她回了家,騙媽媽說學校要交這個費那個費,高二了,錢應該交得多嘛。100塊錢到手後,轉臉去了城裡最好的麗華商場,買了一條紅裙子,然後再一雙白球鞋,再然後是一盒胭脂和口紅,做這些時,心裡好像在做賊,十分地心虛。一路往學校走的時候,一路偷偷地笑,哪裡用塗胭脂啊,臉早就紅了。
第一次穿上裙子的段青綢自己都覺得驚艷,她不算好看,可個子很高,只是有些地方還青澀,站在陳楚橋面前時,她張口結舌了。
是要問一個問題的,卻忘記問什麼問題,一張嘴說的話嚇了自己一跳:陳老師,你有女朋友吧?
有啊,陳楚橋說,去另一個縣實習了,和我一樣,7月畢業。
段青綢的失落說不清了,可還是笑著,到底找了個問題問了。
錦蘇也是喜歡陳楚橋的,一次次去問問題,那棵合歡樹下,大概最記得誰去得最多了。段青綢只去過一次,去過之後,就黯然神傷了,可還是喜歡著。開始沒完沒了地照鏡子,甚至買了眉筆畫了妝,直到被班主任點名說她小資產階級才罷了手。
一個月之後,陳楚橋離開一中回到石家莊等待分配,臨走前段青綢要了陳楚橋家的地址,她想,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失去和他的聯繫。
是從陳楚橋開始,她開始明白自己是個女孩子,聲音應該婀娜,身段應該曼妙,是從陳楚橋開始,段青綢才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這樣啊,心裡明晃晃的,全是他,無論走到哪裡,全是他。
二
一年之後,段青綢考上南京一所大學。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陳楚橋寫了一封信,是河北保定,按照陳楚橋所給她的地址。
很快,她寫了第二封第三封……她一直沒有說自己是誰,只說,你記得我嗎老師?你記得那棵合歡樹嗎?
沒有回音。所有的信石沉大海了,這讓段青綢十分憂鬱,她站在南京的天空下,看著綿長的梅雨季節,覺得心都濕搭搭的了。
大三的時候,她談了一場似有似無的戀愛,終於沒什麼感覺,不到3個月就分了手,從此,她踏下心來考研,在別的女生都纏綿悱惻談戀愛時,段青綢開始發瘋一樣的學習了。
錦蘇那時在北京一個二流大專院校裡,愛情故事此起彼伏。也曾經談起過陳楚橋,錦蘇說,誰年輕時候不喜歡一個人啊,一直喜歡他?我又不傻。到畢業時,錦蘇談了十次戀愛,並且在拿到畢業證時也拿到了去美國的簽證,和同學一起赴美讀書了。
美麗的女子總是有本事的,這讓段青綢十分佩服。錦蘇哪裡都不如她,只張長了一張美人皮,這下,就要什麼有什麼了。張愛玲說得好啊,女人有什麼就拼什麼吧,沒有美貌,那麼,拼智慧好了。
研究生讀下來,段青綢去上海發展,看到手指細長眼神飄渺穿著白襯衣的男子便以為是陳楚橋,總免不了多看上幾眼,但也只是看看,一來二去,人就二十五六了,錦蘇在美國都生了孩子,說書讀不下去,於是就生了孩子。
兩個人打越洋電話,錦蘇說,段青綢你千萬別犯傻了,女人年輕不了幾天,趁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要緊緊抓住男人,晚了就來不及了。
段青綢想了想,錦蘇說得對,可她選擇男人的標準居然還是17歲時的標準,清秀、英竣手指細長、用乾淨的眼神、有飄逸的頭髮……說到底,她還是沒有忘記他。
她決定去找他,懷舊也好,聚會也好,去找一次,應該無妨嗎?
三
段青綢出現在保定這座城市的時候顯得分外突兀。
正是早春,保定的女子們還穿著冬裝,段青綢拉著LV的箱子,一件寶姿的黑風衣,黑色的絲襪,裡面是一件火紅的緊身衣衫,非常性感,卻又那樣俏麗迷人。
是坐火車來的,保定還沒有飛機場,坐上又破又髒的出租車(居然還是面的),然後遞給司機地址——當年的小紙條,泛了黃,司機說,這裡啊,早拆遷了,我拉你去問一下吧。
到了哪裡,看到一個超市,打聽叫陳子東的人,陳子東是陳楚橋的父親,當年在這個棉紡廠上班的。
居然有人知道,說陳子東死了,前年死了,他兒子在中學裡教課呢。
好像一路找著什麼,終於知道了那個人原來一直在那裡,段青綢的心,撲騰騰地跳著,沒完沒了地緊張著,手有些哆嗦了。
終於到了那個中學,看門的說,你是他什麼人?好像很警惕的樣子,段青綢就想笑,難道我像他的二奶嗎?
我是他學生,段青綢小心翼翼地說。來看看老師。
看門的指給段青綢,一直走到頭右拐,第三間房是他的辦公室,他離婚了,一個人祝說這話的時候,老頭有點意味深長,段青綢一直憋著不敢笑,拉著箱子往前走的時候,聽到老頭和另外的人說,準是相好的,想不到陳楚橋還可以埃
站在陳楚橋的門口時,段青綢感覺腳有些哆嗦,她抬起頭看著保定的天空,有點淒清,有點灰,她還是決定敲開門,看一看自己當年的夢中情人。
四
還沒等她開門,門就忽拉一下開了,然後裡面衝出了一個人,鼻子上眼眉上嘴上,到處貼滿了紙條,有人在後面追著喊,拱豬,你必須拱!
她愣了,貼紙條的人也愣了。
依稀還是舊時模樣,只不過,變得太厲害了。
鬍子拉碴,黑了胖了,頭髮禿了頂,眼神浮腫,但段青綢還是認出來了,這是陳楚橋,是當年那個趴在窗口叫她名字的陳楚橋。
陳楚橋,她輕輕地叫他。
而他呆了,努力地想著,搜索著有關一切記憶,好像完全不記得她是誰?很正常,段青綢想,太正常了,他們在一起只不過一個月而已,她對他刻骨銘心是因為她喜歡他,他忘記她是因為他心裡根本沒有她。
她笑著介紹自己,我是你曾經教過的學生,來保定出差的,聽朋友說你在保定,於是,來看看你。
他操著流利的保定話說,你叫什麼?在哪裡?快提醒我一下。
段青綢說了自己曾經就讀的一中,說了他的實習。
他「啊」一聲,然後說,我知道了,你是錦蘇?肯定是錦蘇對吧?
段青綢的心一寸寸地涼下去,他只記得那些美麗的女子,因為她現在變得美麗了,所以,他認定她是錦蘇,她沒有去解釋,既然他認定她是錦蘇,那麼,她就是錦蘇吧。
那天晚上陳楚橋請了客,叫了學校的另外幾個老師,在一個叫金筷子的飯店,到處是人,陳楚橋張牙舞爪地點著菜,根本沒有了當年的清秀與儒雅,段青綢一直笑著,也學著當地的保定土話,馮鞏的電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就是在保定拍的,徐帆說保定話說得多好啊,沒想到,段青綢也能說得這樣好。
大家都羨慕陳楚橋曾經有這樣漂亮的女學生,問他當時怎麼不追求她?陳楚橋哈哈笑著說,當時哪敢啊,一是有了對象,二是這是師生戀,明顯找死埃於是大家推杯換盞地喝,段青綢慢慢就喝多了,在上海,哪裡喝過這麼烈性的白酒,紅星二鍋頭啊,她只喝紅酒的。
是陳楚橋攙著她回去的。保定賓館,又老又舊,陳楚橋說,錦蘇,你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埃段青綢假裝不明白,只回了他一句,可惜,少年子弟江湖老嘍。那是《武家坡》裡薛平貴說給王寶釧的,不知陳楚橋聽懂沒有。
陳楚橋試圖擁抱段青綢一下,段青綢推開他說,我要睡了,老師,明天見。
哪有什麼明天啊?段青綢想,她是多麼好玩的一個人啊,來尋舊夢,卻尋到一個頹敗的中年男人?而且還想趁她酒醉佔她一些便宜,她擺著手,幾乎是哄走了陳楚橋,然後關上門。
到今天段青綢終於搞明白了一件事情,她並不是愛過陳楚橋,她愛的,只是自己過去的青蔥歲月,與陳楚橋無關。
而青蔥歲月,誰不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