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再相見
年少時,依可曾經瘋狂的想嫁人,像一朵含苞的櫻花,急於舒展開每一支花瓣,接受陽光雨露的撫慰。那時,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最喜歡的事情是,在夜自習的課間,一個人爬上五樓的天台,俯在欄杆上看下面的燈光,隱 暗處櫻花樹發出沉默的生命氣息,還有大群的少年在光與影之間穿梭……依可想嫁人,原因很簡單,她愛上了一個人。想和他安靜的生活,從早晨到晚上,看歲月一點點在彼此的容顏上刻下不容拭去的痕跡……這應該說是最平凡的要求,最簡單的願望。可對她而言,卻如天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因為她愛上的是她的老師,那個比她多看了十二年春去秋往的男子,有著光亮的目光,高挺的鼻樑,青春的激情和不可抵擋的寂寞,在他的臉上交織。依可能嗅到那種氣息,讓她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他說年少時的夢想是去復旦讀中文,誰知,只讀了師範。人生有那麼多的陰差陽錯。依可喜歡看他說話,神采飛揚。她也是要讀復旦的,或許,潛意識裡是要幫他完成一個夢想。
他並不知道,依可不想讓他知道。因為她明白,隔開他們的,不只是十二年的歲月,還有那麼多的蜚短流長。所以,她寧可一個人,守住一個秘密,時而平靜,時而憤怒,都是那個年齡的正常舉動。
那個傍晚,依可記的是深秋,風中帶著些朦朧的寒意。像往常一樣,吃過晚飯後,她一個人站在走廊的窗前吹風。有人喊她的名字,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他,只有他才能那樣用盡全力的喊,在旁人聽來確實平常至極。他讓依可去辦公室。在跨進門口的那一瞬,依可做好了挨訓的準備,她的成績一向很好,只是會犯一些在他看來有點白癡的錯誤。每次被他批評,看他氣的蒼白的臉,依可總是在心裡偷笑,或有些得意,因為他的氣憤,他的言語犀利,都是為她而起的,可這一次,依可猜錯了。
他微微的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作業本。聽到依可進來,只是示意讓她坐下,良久未開口。依可看著他,雖然心急,十七歲的女孩,總是沒耐性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抬頭看她,還沒開口,先笑了,她也笑。他說,依可,你還小,每個年齡總有她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就好比春天的花,如果開的太早,往往會承受不了風雪的襲擊。
依可有些愣,不知他在說什麼。像是冬天透過結滿窗花的玻璃往裡看,都是霧濛濛的,她說,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他看著依可,眨了眨眼,然後把手裡的小紙條伸到依可面前。依可這才看清,他看的原來不是作業本,而是作業本裡夾著的一張小紙條。本文來自愛情文摘
他說,我希望這只是你開的一個玩笑,一本正經的面孔,讓依可有點惱火,更惱火的是,紙條上寫著幾個字「我喜歡你」,字跡和她的非常相似,可讓依可自己看,還是明白的,那不是她寫的。她站起來,好像一個天大的秘密被揭穿了,臉紅著,心跳著,說到:不,這不是我寫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只有片刻。笑了說,那沒事了,你回去吧。依可彷彿聽到了她心底舒出了長長一口氣,像放下千斤的重擔,一下子輕鬆了許多。這讓她覺得傷心,覺得自己辛辛苦苦收藏的東西,原來是別人所不屑一顧的。
只是某個瞬間,她改變了主意。她在門口站住,回過頭,輕輕地說:那就是我寫的,我就是喜歡你。關門而去,還是紅著臉。
在她身後,他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呆呆的坐了半天。
依可想,可能是有人發現了她的秘密。那人,會是誰呢?放眼四周,都是埋頭讀書,不理窗外事的少年。在書中沉浸的太久,年輕的臉龐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哀樂。那個傍晚,依可站在天台,對自己說,2005年11月21日,我對一個人說,我喜歡你。
終生無法忘記。
以後的日子,依可還是安靜的讀書,安靜的做人海中的一滴水。只是在語文課上,她開始習慣用目光追隨他的眼睛,逼視他。他總是躲閃著,偶爾皺皺眉頭,故意叫依可起來回答問題。本文來自愛情星座
也許還有一個人,依可暗暗的想。那個看懂她心事的人。只是,他或她是誰呢?畢竟是知己。
轉眼就是五一。五月的青島,櫻花開得很絢爛,在依可看,是一種頹廢的美,煙花一樣,轉瞬即逝。同學相約去看櫻花,也拉了他,十幾個人,浩浩蕩蕩,青春逼人。他笑說,跟你們在一起,我好想也回到了十七八歲,無憂無慮。她抬眼看他,微微的笑,老師,你現在很老嗎?他看著她,不說話。
依可看到有櫻花瓣落到他頭上,可她不告訴他,只是對他笑,傻傻的。他轉身,避開那道目光卻依然不自在,又忍不住回頭,說,怎麼了?另外的幾個人也看到了她的笑,起哄,幹嗎?花癡呀你?她楞楞的回神,反應非常敏捷,是呀,你們看老師的頭髮。都笑了,她在心裡對自己做了鬼臉。
他說,我一直不喜歡青島的櫻花,那是侵略的象徵,是日本對青島的佔領導致了今天櫻花的燦爛。幾個同學都低頭,沉默。依可側過臉,看著她的眼睛說,老師,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櫻花本身並不代表侵略,它只是單純的花,所有其他感情都是人自己賦予的。就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不過因為愛一個穿青衫的人,才對青衫產生濃厚感情,與青衫本身何干?一氣說完,自己先得意的笑。他愣了一下,張張嘴吧想反駁,還是無可奈何的笑了,說,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說的不錯。他把得意弟子幾個字說的重重的,蘊含千斤。
依可明白他的意思,卻裝作不以為然。
高考的時候,依可失敗了。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一個人若要急於得到某物,往往會適得其反。就像櫻花一樣,急於舒展自己的花瓣,卻不知道,這樣會接近凋零。
填志願時,她靠在窗前一動不動,彷彿稍微動一下,心就會飛散開來,失魂落魄。他從背後看著她,目光裡滿是心疼,不小心就流露出來。可惜,依可看不見,甚至感覺不到。他叫她的名字,示意去他的辦公室。
一進門,依可的淚水就如錢塘的潮,一波波的湧了過來。他看著她,沉默,也不安慰,只是把紙巾盒推到她面前。然後只是看著她。等她慢慢平靜下來,才說,好了嗎?依可點頭,又低下了頭。他說,生活就是這樣,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要學著長大,學著平靜的面對一切……說著說著,空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浮動,他覺得自己有些不捨,這樣好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馬上就要離開了,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依可抬起紅腫的眼,淚光還在閃爍,老師,你會喜歡我嗎?他搖頭,依可,我不可以。
那,你會記得我嗎?依可追問,他點頭,感覺就像山盟海誓的承諾,明明知道,這樣兩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滿足的笑了,輕輕地說,真希望你能等我,等我長大。他也笑,苦澀瀰漫。
依可說,我要走了。走到門口,又站住,緩緩地轉身,老師,你可以抱我一下嗎?他走過來,其實自己是不知道怎麼走過來的。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用力的,傷感的。彷彿一鬆開,就再也找不到彼此的身影。而實際上,這一擁抱後的八年,兩人始終未見。
彈指一揮間,依可讀完大學後,固果然考取了復旦中文的研究生。畢業後,留在那裡做了一名老師。她始終沒有戀愛,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他的目光始終不曾停留。有時候,她會想,我老了嗎?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就讓我一下子由年少到老年嗎?
無人知曉,直到依可再次見到他。
同學聚會,也邀請了幾位老師,包括他。依可抑制著內心的激動,走到他面前說,老師,你好。沒有想到的是,瞬間,白天成了黑夜,不見一切。他說,這位同學,歡迎回到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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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了,他把一切都忘了。
依可覺得自己心底滿是淚水,無處傾洩,甚至是欲哭無淚的無奈。可她什麼都沒說,只對她微微一笑。她在心裡說,老師,我已長大了,已學會平靜的面對一切,而你,卻不記得我了。
在酒席上,一個男人坐在她旁邊,幫她擋酒,夾菜,依可已不記得他是誰了。他笑,說,我是隔壁班的張榮呀,那時,還給你寫了紙條夾在你的作業本裡,你可能不記得了,或者忘記了。
原來是他,他無心的,成就並結束了依可的初戀。想著想著,淚水就流了下來,他對其他人說,依可醉了,我送她回家。依可起身,對他們道再見,然後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毫無留戀。
走在路上,依可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痛快的哭了,有十年之久,在她的淚水裡,徹底告別。到家的時候,張榮說,我可以再約你嗎?依可微笑,想,也是圓滿的結局了。
只是,依可不知,在她走後的校園裡,有一位眼角出現皺紋的中年男人,在辦公桌前久久呆坐,終於,遲疑的手伸向抽屜的最裡面,一張帶著歲月痕跡的紙條出現在他眼前,他盯著那有點幼稚的字,彷彿看到一個熱女孩倔強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對著虛幻中的她笑了笑,然後起身,破碎的紙片像淚水一樣零落了一地,他走到窗前,對著樓下枝繁葉茂的櫻花樹,默默的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依可,有的時候,我們還是假裝忘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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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再見。或者,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