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愚人節
大學二年紀,海闊天空的年紀,一切東西都彷彿可以用不經意去撞擊它。3月份的季節,校園裡的海棠花正開的燦爛。上自習去的小路就穿過那片海棠樹林,矮矮的樹枝一碰到頭髮,落英就繽紛而下,如雨點滴滴,落在女孩兒的長髮短髮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是會在那個不大的海棠樹林邊看到一個男生(或許說碰到更確切),他高高的個子,長相並不英俊,但渾身透著股太陽般晴朗的氣息。他在遠處注視我,可當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卻轉過眼去看別處。
不久在一次校園舞會上我又見到了他,在紛亂的人群中,我們同時看到了對方,他的眼神如秋日清晨的第一道亮光倏然瞥來,音樂在空氣中翻滾湧動,無數彩色的衣裳跳躍起來,那個男生穿行在人群裡,向我走來。
我是個不太會拒絕的人,於是我們跳了一曲舞。他的臉有點微紅,手心出了汗。他很不愛說話,只是告訴我他叫馮鵬,小我一級。我那時正在戀愛,忽略著一切異性,對馮鵬同樣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感覺。一曲舞後,有同學喊我陪她游泳去,我便和馮鵬道了再見。
故事就這麼簡單地開始了。每日傍晚時分,我們依然會在校園的那片海棠林邊碰見,他的表情有點嚴肅,有點緊張,他注視著我走來,路過,又遠去。在那段日子裡,我徘徊在初戀的幸福時光裡,對態度曖昧的異性一律持排斥態度,包括這個男生。我把他看成是一個喜好虛張聲勢,刻意製造浪漫的男生,大凡這種人都是虛構出一個夢中情人,然後用感覺把它美化,再做一些看似浪漫其實好笑庸俗的事來。
轉眼愚人節到了,瘋狂的校園開始了搞笑愚弄人的策劃。騙人不能找太熟悉的人,這樣容易露馬腳。我想到了馮鵬,這個不熟悉可也並非不相識的男生。於是在愚人節的那個傍晚,在那片繽紛的海棠林邊,我遞給了他一張紙條。暖紅色的夕陽一抹抹地穿過花枝,疏疏落落地灑在他淡黃色的T恤衫上,當他接過紙時,我看到了他眼睛裡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詫異。
晚上,我站在寢室陽台上,漫不經心地想著馮鵬會不會赴那個捉弄人的假約會,會不會真的站在郊外那個荒涼的墳前等我?下起了雨,初春的雨捲著一股股寒意飄落而下,雨絲織著淡淡的霧氣,夜色中的房屋、樹影都隱沒得只剩下了一個若有若無的輪廓。這場不期而來的春雨會不會淋濕他?想到這裡,我的心有了一絲內疚之感。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黃昏,那是愚人節後的第二天,天氣格外晴朗,空氣中飄著一絲淡淡的花粉香氣,幾片海棠的落紅在樹枝間輾轉,然後悠然落下。操場上有許多人在打排球,一片人聲鼎沸。遠遠地,我看見馮鵬站在那條我必經過的小徑旁,表情陰沉。我硬著頭皮走近他。他的身影沿著夕陽的邊緣長長的投影過來。我故做輕鬆地看著他。「你不是認真的?」馮鵬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我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昨天是愚人節呀1這是我唯一的解釋,可我馬上意識到了這個為自己開脫的理由的蒼白,因為我看見馮鵬的眼神忽地黯淡,他定定地注視了我一眼,那注視長如百年,沉重而悲愴,然後他轉身走了,穿過無邊的淺灰色的黃昏,走出了我的視線。
確切地說,馮鵬從此走出了我的生活,因為,我們再也沒有相遇過。那時,我年輕而感知不深的心裡並不是很在乎這件事,不久我就忘了一切,繼續生活在快樂的校園時光裡,一直到大學畢業。
畢業後第一年,我失戀了。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我明白了傷害是什麼,心痛是什麼。我想到了大學時曾經站在海棠樹下的那個年輕的身影,以及那段本該被尊重,卻被我視為一文不值而輕易愚弄的情感。在許多年過去的今天,那個身影在歲月裡越走越遠,而這個故事卻離我越來越近,近得我的心陣陣灼痛。那個永遠的愚人節使我懂得了一個人生道理: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去愚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