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絕戀
殘陽如血,倒映在我的眼中,深紅一片。我閉上眼,透明的紅色開始在我腦海裡飄動,漸漸的整塊整塊蔓延到我的靈魂深處。我終於看明白那是一條大紅的紗巾,紗巾染紅了整個天空,天空呈現一種暗淡的紫紅。忽然那紗巾覆蓋住我的臉,我的身體,我的手和腳,變得無邊無際,任憑我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那方紗巾。我被紗巾束縛的越來越緊,我已經喘不過氣來,猛的一陣痙攣,我從夢中驚醒。驚醒的一刻我的腦海裡掠過一個清晰的身影,一個英姿颯爽的美少年,一身白色的衣袍,一件金絲花邊的披風,腰間寶劍熠熠閃光。
我斜抵床頭,伸手抹去額頭的冷汗,那少年俊美的模樣又在我的腦海裡迴盪,還有那方如血的紗巾,一直在我心頭飛揚。
外面天空漸漸大亮。
散朝的鐘聲敲響。
總管太監進入我的聚芳齋,禮畢道,「三公主,請接旨。」
我心頭一驚,不知父皇會為我擬何詔書。只是跪下身軀,恭敬的聽總管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命漢室三女長樂公主遠嫁遼北大漠和親,以為兩國和平修好,永無戰亂。
欽賜。
我睜大眼睛,身體無力的跌坐在身後冰冷的地板上。
和親!遼北!大漠!我的心開始泣血,淚水無處奔流。
總管太監一臉微笑的將聖旨交到我的懷中,深施一禮,快步退去。
身側宮女扶我坐回貴婦椅中。
母親麗妃到來,一進門便是止不住的哭泣。
我長歎幾聲,淚水始終沒有在母親面前掉落。
和親的隊伍很龐大,從長安頭一直排到長安尾。
父皇母后還有我的生母麗妃都送我到城外,麗妃的眼淚始終是抹也抹不完,父皇是一臉凝重,母后則是一臉永不厭倦的微笑。
臨別時父皇將我擁入懷中,兩顆清淚滴落我的肩頭,一杯濁酒抵到我的眼前。
我對父皇和他身後的人微微一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荊
我放下酒杯,看見母親麗妃哭紅的雙眼,我走過去,拂去母親掉落下來的一縷青絲,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保重1其餘的話語便全部哽咽在喉嚨裡。母親只是輕輕的點頭,淚水再次大顆的掉落。
一方紗巾蓋在我的頭上,所有的人,所有的風景便隱沒在這一方血紅之中。
和親的隊伍駛進大漠已經稀落的可憐,我的貼身侍女也在途中滾落大漠,了無蹤跡。
忽然馬車外一陣狂嘶,隨即殺戮之聲驟起。我的腦海湧現車外腥風血雨的畫面。
片刻的安靜後,我的車簾被挑起,頭頂的那方紗巾也被挑落,一個面目兇惡的匈奴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挑起柳眉,此刻倒不懼怕死亡,死亡對於我來說,已然是一種解脫,解脫我的肉體,放我的靈魂回歸長安。
忽然眼前寒光一閃,那匈奴便倒地,廝殺聲又起,我看見一個俊美的白衣少俠在那群匈奴之間廝殺。少頃,那些匈奴便紛紛倒地,少俠將寶劍還匣,回到我的面前。
少俠對我露出一個微笑,舉起手臂,扶我下車。
我看到眼前血腥的場面一陣眩暈,閉了眼。
少俠一聲口哨,寶馬便奔過來,立於我們近前。
少俠把我攔腰抱起放於馬頭,隨後飛身上馬,將我輕輕攬於懷抱之間。
黃沙氾濫的沙漠,我與白衣少年一匹白色駿馬悠然馳騁。我紅色的衣袂和風飄揚,映紅了天邊的那抹晚霞。
少年的駿馬停在一處竹籬前,院落裡兩間草房,還有炊煙升起。
我們下馬,少俠拴好馬,對我微微一笑,「我叫玉林風,這是寒舍,委屈姑娘了。」
我慌忙搖頭,眼裡竟然湧現起兩顆淚滴。
我隨少年進入院中,茅屋門開啟,一個清麗的姑娘走出來,一臉溫暖的微笑。
「這是我的妻子靜柔。」玉林風說著已經走到女子身側。
我點頭,心裡湧現幾分淒涼,為何淒涼我也說不清楚。
玉林風和靜柔還有一個女兒,叫燕兒,生的乖巧可愛,時才兩歲多。
三日後的夜晚,玉林風的茅屋被照耀的燈火通明,嘈雜的人仰馬嘶把我從夢中驚醒。
我批起床頭的斗篷出屋,看見玉林風已經站在院中,雙手緊握著他的寶劍。
這所院落已經被包圍,匈奴的火把照亮了大地,天幕裡的彎月和星斗也失去光彩。
他們是為我而來,就算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也要帶回去和親。
玉林風擋在我的面前,寶劍握在胸前,已經抽出一半。
我長歎口氣,不想因為自己傷了這平靜幸福的一家人。
我坐上匈奴的馬車,透過車窗想再望一眼玉林風,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星星點點的火把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要和親的人是匈奴的王子叫復株,年齡與我一樣,尚校
復株是個一樣挺拔的少年,腰中一樣懸著寶劍,只是他總是一身錦衣。
做了復株的新娘,我變得沉默寡言,夜晚入夢便常有玉林風的身影在騎著他的白馬馳騁。
偶然有機會,復株肯放我出宮。我走出城門,走出好遠,好遠,我站在獷悍的大漠邊緣上,舉起手臂,面朝著東南的方向畫下一個一個思念的符號,如此寂寞。
轉回身,玉林風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底,我看見他挑起的濃眉,俊美的臉被一抹淡淡的愁籠罩。我對他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屈膝坐在地上,細數眼前的星星野花。
玉林風一直站在遠處遙望我,不曾走近,也不曾有隻言片語。
夕陽如血般灑落大漠的時候,我站起身,走回城。
玉林風一直隨在我的身後,遠遠的將我送至宮門,我邁進宮門的時候轉身給了他一個微笑,那微笑燦爛如花。
玉林風張張嘴,話還是梗在喉嚨裡。
遠遠的我看見靜柔牽著燕兒從玉林風背後向我們走來。她的臉上失去了那溫暖的微笑,一抹淡淡的愁飄在眉間。
遠遠的,燕兒便喊,爹爹,回家。
我的心一陣刺痛,無邊的黑暗向我壓來,我無力的倒下去,倒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裡。
這個懷抱是復株的,他看見我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兩顆,輕輕喚著我的名字把我抱進宮中,回到我們的住所。
半月後,長安傳來消息,父親宣帝病逝,我的生母麗妃在我和親之日與我的聚芳齋懸樑自荊
復株奉旨要去一趟長安。
復株出城前往長安時,我站在城外攔住他的去路,「復株,帶我回中原,帶我回長安。」我跪在他面前祈求他,只想回去為父王生母的亡靈燒一串紙錢,也算盡了我的孝道。
復株冷冷的看著我許久,他的眼裡劃過一道沉痛的憂傷,「你還願意回來嗎?」
我不知道,我看著他眼中凝滿淚水。如果是玉林風問我這個問題呢?我在心底問自己。一樣沒有答案嗎?不,我想我會點頭,會願意隨他回來。
復株看著我許久,狠狠咬咬牙,吩咐侍衛把我拖進城去,下令,在他沒有回來之前,不許我出宮半步。我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咬緊嘴唇,嘴唇開始出血,大片大片染滿衣襟。
復株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復株走了,我一個人守著太子的宮殿綻放寂寞,綻放那份對長安深深的思念。
長安,我還在留戀什麼呢?我的生母麗妃已經因我的和親懸樑自盡,還有我的父皇,那個狠心將我推向這寂寞孤淒的男人,也已經病故。可是我還是想念長安,午夜夢迴除了玉林風的身影就是長安的零星畫面。
殘陽如血的時候我走出太子宮,在一團花簇前駐足,花簇不遠處的假山後傳來輕微的私語聲,我聽出一個是復株的母后,一個是陌生男子的聲音。。
他們在密謀害死國王,進而輔佐復株上台,因為復株是他們的後代,國家必須是他的。
我被驚的目瞪口呆,竟然忘記了移步躲開,,被走出的王后和那陌生男子看了個清楚。
他們一樣在看到我的時候驚的目瞪口呆,思慮我是否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
那個陌生男子其實並不陌生,他應該就是國王的那個貼身侍衛。
王后先對我露出一個微笑,我深施一禮,轉身躲回太子宮,心卻還在狂跳。
復株歸來時,國王已經病危,我遠遠的看著復株跪在他的床榻前,他氣若游絲的對復株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當他的手垂下的時候,窗外傳來了千軍萬馬的悲鳴。
王后從人群中站起來,逕自走到國王面前,用手掌將他瞪著的雙眼輕輕合上。靜靜的說,「大王,你一個人上路,多加點衣服。而後轉身向所有人鞠一個躬,翩然離去。甚至沒有絲毫悲痛欲絕的哭泣。
我走過去扶起復株,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覺得父親死的蹊蹺1
我替他撣去身上的塵土,轉身離去,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畫面,一個白衣女子,向著丈夫遠去征戰的方向,祈求平安。那身影是如此的淒涼。
深夜復株才回宮,他將我攬入懷中,恨恨的說,「我必須知道父親的死因!如果讓我找到害死父親的人,我絕不放過!絕不1
我輕輕點頭,心底卻是萬般的隱忍。為了大漠的和平,我只能隱忍,只能看著他們順利的把復株扶上王位。
復株又說,「父親臨終告訴我,不要相信女人,哪怕是你最愛的女人。」
我的眼淚就忍不住的奔湧而出,原來國王已經知曉這一切。
可是他卻還是不願說破,是怕傷害復株的心還是怕傷害自己最愛的女人,亦或是害怕對不起這大漠的萬千子民。
復株即位後,整體忙於國事,先後又娶進兩位側妃,能來看我的時候就很少很少。
每天殘陽如血的時候我會走出城門,一個人望著長安的方向發呆。每次轉身都會看見那個白衣身影,玉林風。
我總是對他淡然而笑,他總是微皺雙眉。
王后最終還是不願意放過我,那天我剛走出城門,身側便湧現幾個刺客,閃著寒光的刀劍一起刺向我。
白衣一閃,我便到了一個溫暖的懷中,躲過所有的刀劍。
只是我的眼前還是出現一道血紅,那是玉林風為救我臂膀上被劃過一個傷口。
片刻的廝殺,那些刺客便都應聲倒地,開始哀嚎。
玉林風帶著我飛身上馬,消失在茫茫沙海。
靜柔再次見到玉林風把我帶回家,臉上已經沒有笑容,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燕兒跑過來扯住玉林風的衣襟爹爹,爹爹的叫著。
我走上前去輕喚一聲嫂子。
靜柔抬起手在我臉上甩下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木然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對她微笑還是該對著她掉眼淚。
復株的人馬就在這個時候追到,他看見我們三人在院中僵持的身影。
玉林風第一時刻抱起他的女兒,移步擋在我們面前。
我看見復株的臉已經冰冷,憤怒的眼眸已經血紅。他用手指著我厲聲問,「是你害死了我父親嗎?」
我心裡的某一處轟然倒塌,冷笑的看著復株,嘴角的苦澀勾起無限的悲愁。
「真的是你1復株咬牙,一揮手,身後的軍馬撲向院落裡的我們。
我大聲的喊停,大聲的祈求,不要他傷害玉林風一家人。
可是我卻聽到他下令不要傷害我,其餘的人殺無赦。
我死死的護住靜柔和燕兒,讓那些殺手無法傷害到她們。
我看見一道,一道血紅在玉林風身上綻開,最後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他重重的倒在地上,身上的白衣被雪染紅。
我跪下身體,求復株放過靜柔和燕兒。他逼視著我很久還是點頭。
我被復株提上駿馬,他一揮手那些部下就向著城池的方向策馬遠去。我轉回頭,看見靜柔和燕兒伏在玉林風身上悲泣的畫面。
回到宮中,復株的母親已經威坐在大廳中。我冷冷的盯著她,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她厲聲問我,「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無語,只是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她身後的那個侍衛,那是復株的親生父親。
他被我看的心虛,顫抖著聲音問,「你那天聽到了什麼?」
王后驚的站起身看著我,那侍衛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驚的僵住身體,和王后兩個人像兩個雕像一樣站在那,面色冷峻。
「你們在怕什麼?」我冷冷的問,眼裡的絕望和鄙視已經到達極點。
王后走向我,一步,一步,無比沉重。
她終於走到我的近前,冷不防抽出復株的佩劍,刺進我的胸膛,瞬時鮮血如注,我倒在復株懷裡。
復株看著我漸漸慘白的面容悲痛欲絕,大顆的淚水滴落到我的臉上。他說,「我知道不是你。」
我笑,無比的淒涼。
他抱起我走向門外,我想伸手摸上他的臉頰,替他擦去淚水,可是手伸到空中就無力的落下。
天空開始下起紛紛揚揚的雪,覆蓋了復株沉重的腳步,有雪花落在我的臉上,逐漸融化。
這是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花。
我看見了長安,看見那和煦的陽光,看見綠柳夾河而聚,長水挾雲朵蹁躚而來,窈窕而去。
我看見玉林風,他微笑的向我伸出手。我用盡力氣告訴復株,一定要放了靜柔和燕兒,她們是無辜的。
復株點頭,跌跪在地上,雪花慢慢將我們覆蓋成雕像。只是他一直不曾放手,一直緊緊把我抱在懷中。
我踩在雲端,看見玉林風,我向他跑去,他卻飛快的倒退。我跑的越快,他就退的越快。我們之間的距離始終是沒有拉近,無論我怎樣大力的奔跑。
我終於明白,我永遠都無法碰觸玉林風,就像無法碰觸我們之間的那份飄渺而沉重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