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一線總關情
母親會做鞋,而且做得相當精緻,這在村裡是很有名的。每當天高氣爽的秋季,母親一大早就起床了,生火熬上一大鍋稠稠的粥漿,把家裡所有已經穿破的衣物清理出來,卸下一扇門板,就坐到煦暖的太陽裡打布殼。母親把碎布條一塊母親會做鞋,而且做得相當精緻,這在村裡是很有名的。
每當天高氣爽的秋季,母親一大早就起床了,生火熬上一大鍋稠稠的粥漿,把家裡所有已經穿破的衣物清理出來,卸下一扇門板,就坐到煦暖的太陽裡打布殼。母親把碎布條一塊塊抹平、鋪在門板上、刷上粥漿,然後再貼一層布上去,晾乾之後就成了布殼,挺括、結實,做成的千層底布鞋既溫暖又經磨耐穿。
每年,母親都要給我們三兄弟每人縫製一雙布鞋。冬天的夜裡,湊在昏黃的燈下,一針一線縫製布鞋幾乎是母親的「必修課」。母親做鞋時的神情是專注而又虔誠的,先是在腿上疊一塊布,避免把鞋面弄髒了,然後右手捏針,左手握著鞋底,針線在厚厚的鞋底上穿梭著,長長的鞋線在母親手中眼花繚亂地翻舞著,扯得呼呼生風,針鈍了就往頭皮上擦幾下,手麻了就用力地甩一甩,母親往往一做就是大半夜。每每早上我們醒來時,一雙嶄新的鞋子已經在桌上了。當我們三兄弟躲在被窩裡興奮地猜測著誰將是鞋子的主人時,忙了一夜的母親又揉著紅腫的眼睛在為我們準備早餐了。
小時的我很頑劣,每次一穿上新鞋就滿世界地去炫耀,不出一兩天,鞋面就被撕開一道道口子,傷痕纍纍,為此沒少挨罵。有時鞋底濕得可以擰出水來,我就脫下往火爐邊一丟,又跑得無影無蹤。當母親尋著濃烈的焦布味把布鞋從火爐邊拿下來時,鞋子已經燒成了兩塊黑豬肝。結果就不必說了,我是被母親擰著耳朵揪回家的,屁股也會紅腫得兩天只能趴在床上睡覺。當我能夠從床上爬起來時,床頭已經放了一雙新鞋,是母親花兩個通宵趕製出來的。在母親樸素的思想裡,如果自己的孩子沒有鞋穿,將是她的恥辱。
大一那年冬天,當我帶著一腳的凍瘡回家時,母親心疼極了,捧著我紅腫的腳連聲責怪我,怎麼不穿她郵寄給我的棉鞋。「知道你那邊冷,我還特意多加了一層棉花呢1母親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讓我的心不由得一陣悸痛。其實,那雙棉鞋我穿過一次,的確非常暖和,就像小時睡覺把腳伸到母親懷裡一樣,舒服無比。但是,與周圍同學腳上時尚的李寧牌和各種品牌皮鞋相比,母親做的棉鞋就顯得那樣灰頭土臉,那樣貌不出眾。當同學用一雙雙考古般的眼睛聚焦在我的鞋子上時,我的腳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一股徹骨的恥辱感從腳底漫上心頭。在別人的哄笑聲中我落荒逃回寢室,一氣之下把棉鞋踢到床底的角落裡,全然不去想母親做鞋時熬了多少個夜,為了給我寄鞋又爬了多少公里的山路。當凍瘡在我腳上肆意瘋長的時候,我卻還在埋怨母親的狠心,咒罵她的小氣,怎麼捨不得用賣雞蛋攢積的錢為我買一雙保暖又長面子的「老人頭」皮鞋。現在回想起年少時的少不更事,我心中不由愧疚萬分。
記得上次「五·一」節回家,因找一張童年的照片,我打開了母親房間裡的一個箱子。當箱子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呆住了,那是怎樣的一個箱子啊: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布鞋,一雙緊挨著一雙,有長有短,竟然還有一兩歲小孩穿的那種。這時,我才記起了母親曾在電話裡說過的話:我眼睛不中用了,穿針線都看不清楚,多做一會兒眼淚就流個不停,恐怕以後你們穿不上我做的鞋了。說這話時,母親很傷感,更有一絲壯志未酬的悲歎。然後,母親又很認真對我說,趁我現在還能做,我要做幾雙鞋留給我的孫子穿。我笑著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說現在的小孩兒誰還穿那種土氣的棉鞋啊!母親當時肯定是生氣了,從她那急促的話語裡可以聽出來。母親說,你知道什麼,小孩穿棉鞋學走路是最快的。在母親的生命裡,也許只有兩件事讓她引以為傲:一是我考上大學,另一件事就是她做鞋的手藝了。然而就是自己最拿手的事,卻因身體原因而力不從心時,可想而知母親心中的那份悲愴是無以復加的。母親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將來將不得不放下手中捏了幾十年的針,於是就趁自己還勉強能夠做活兒的時候,為我們、為她未來的孫輩、也為自己留下了這麼一大箱新鞋。當然,母親還會做下去,還會有另一箱新鞋誕生,直到她實在做不了的那天為止。
母親也許知道,我們並不一定會穿上她做的鞋,但她只是想為她的兒子,為她未來的孫輩們做點她能夠做的,她所做的這一切並不為了得到什麼,只是想用一針一線來告訴我們,她在愛著我們。母愛的表達有很多種方式,我那平凡可敬的母親就是用這樣一種方式——把她的愛縫進布鞋裡,用那密織的針腳,含蓄而又深情地傾注著對我們的舐犢之情和訴說不盡的慈愛。其實,布鞋裡不僅縫進母親對我們的愛,也寄托著母親對我們做人處事的期望:千層底雖厚,卻是那般容易被水浸濕,想要不濕腳,只有不在河邊行走。這和母親從小就教我們要做個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正正的人的道理不是如出一轍嗎?
母愛無言,但針針線線總關情。
(讀書人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