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結
作者:薇拉(wyao專稿)
若有人問我,你最討厭的事是何?
我便答,跳舞。
那人多半是不解的。跳舞這事可有可無,何必厭之?可是我心底卻有一塊不大不小的陰影。應了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每每想到這裡,我便對一個名字憤然不已。若不是他,我怎會如此?
初中的時候參加校舞蹈隊,那對大多數女孩子來說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只有在上形體課時表現出色者才可被選入舞蹈隊。雖說沒什麼好處,可是能代表學校參加比賽與表演總歸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從初中到高中,學的舞蹈不少,可是真正讓我印象深刻也只那一回。
高一那年,學校要參加市裡的集體舞比賽,便選來二十對男女勤練。其他倒無不同,只是這次請來的是舞蹈學院的一個學生帶我們練習。他來第一天,對我們說,「我叫計佐」,然後便沒有別的無關之話了。沉默寡言的人總讓人覺得嚴厲,可是不知怎的大家都不討厭他。
話又說回來,計佐的確教得不錯。而且說來也奇怪,每次他帶我們中的某人做練習的時候,那人總顯得比平時跳得要好許多。我不知道別人是否有這樣的感覺,可是我堅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便生幾分不快,因為他從沒有帶我跳過。
其實我該高興才對。因為每次只有跳得不好的同學才被他挑去親自輔導一番。而我,是少數幾個不用他詳加指點也能領會要義的學生之一。可是我偏覺他不公平,又或許是太想表現自己,我想著,若他能帶著我在同學面前排練該是多美的一樁事!
思來想去,決定了一個愚蠢的主意。
那天,我特意心不在焉,頻頻出錯。起先他只用眼神示意我,隨後見我仍舊錯誤百出,終於忍不住停下了排練。
「成來,你今天怎麼回事?」他的口氣有點凶。
我覺得有些什麼事很出乎我的意料,可一時也反應不過來究竟是什麼事。
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已近身邊。我低下頭,心生後悔,想著不知道他要如何罵我。誰想他竟讓其他同學都坐下,要我獨自一人練上三遍。當然,是他帶我。但那時,我的心中已無任何欣喜。當著那麼多同學的面,被罰跳三遍,我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我恨恨地看他,他卻不理我,自顧地放起音樂。若是平時,我興許一遍跳完也就作數了,可是偏偏那時心裡緊張無比,手腳僵硬,直到第三遍才跳得像個樣子。我聽到有同學在一邊竊笑,咬著嘴唇我沒讓自己哭出來。抬頭看他,他臉上絲毫沒有什麼表情,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隨後足足兩個月,我都不願正眼看他,心裡極是怨恨。直到排練的最後一天,我重重地盯他。我想我是個計仇的人,這張臉永遠就被烙下了討厭兩字。
那次參加完比賽之後,我便以功課緊張為由退出了舞蹈隊。誰都以為我早就把那事給忘了,畢竟學生被老師批評也不是件稀罕的事。可是我卻一直都忘不了,甚至對舞蹈也失去了興趣。至於那個名字,我記在心裡,咬牙切齒。
我一直都以為我不會再遇到計佐,可是世界就是那麼的校不過在我預料中的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來。心中恨意仍寸,便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他顯然也記得我,他說,「成來,我是計佐。」我心裡想,你的名字我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這話當然沒有說出口,我裝做想了好久才想起來他是誰的樣子。然後很不情願地互相交換了名片。
其實再遇到計佐是因為小志。小志是我愛的人。
小志那時被派去天津工作一年。那次我正好公差到北京,於是就順路去天津看小志。在天津火車站的時候竟就看到了計佐。他正準備回上海。有一點,我倒是挺幸災樂禍的,計佐現在也沒成個舞蹈家。想他那會一副嘴臉,像個大舞蹈家似的。
我和小志說起這事,他聽出了一身冷汗。他說,女人的心眼怎麼就那麼小?我想想倒也覺得有些對,可是轉念一想,當時那件事對我來說真算的上是奇恥大辱。一張臉皮有時候對人來說,真的很重要。於是這一記,便記了這麼多年。
從天津回上海後便開始無休無止地思念小志。我一直都覺得小志是我命中注定的男子。他溫和,懂得疼我,又有不錯的事業,想著都讓人覺得幸福。所以,為了他的前途,他去天津的事我沒半點鬧騰。心中縱有千般不捨,卻拚命告訴自己,就一年,就那麼一年。
一年的確不長,可是一年也真的不短。我本以為我的小志和別的男人是不同的,這一年的寂寞算不了什麼。可是當一個天津的朋友告訴我,她在馬路上看到小志和一個別的女人在一起,行為親密的時候,我的心裡還是起了重重的懷疑。
心裡憋不了事,我便打電話給小志。小志吞吞吐吐否認的時候,我聽到了輕微的女人的聲音。
小志說沒有,我便當是沒有。
一年後,小志回來,一切如常。那件事,我不提,小志也不提。於是就成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
高中讀的那所學校校慶一百週年的時候,收到了學校寄來的邀請涵。想想自高中畢業之後便沒怎麼再回過母校,也的確應該回去看看。於是我便拉上小志同去。
在母校見到計佐的時候,我忽然有個很古怪的念頭,難道計佐和小志有緣?怎麼兩次見他都和小志脫不了干係?
後來才知,原來計佐和當年的舞蹈老師是遠房親戚,這次便是伴她來的。見了面,不免要打招呼。小志和計佐就這麼算認識了。小志還樂呵呵地問我,原來這就是當初的那個讓你恨到牙癢癢的計佐埃
小志說想看看當年我練習舞蹈的地方,我便帶他去。可是快要到舞蹈房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客戶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要辦,便先行離去。我想,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進去緬懷一下吧。
從門外看,沒有多大變化,雖然顯得更為成舊一些。推開門,看到計佐獨自站在靠近窗戶的一邊。我反射性地轉身想要離開,卻被他叫祝
「成來,你是不是一直都記恨當初我罰你的那件事?」他的語氣倒是出奇的誠懇。我走過去,直直地看他,發現他倒還和以前一樣,只是看上去更沉穩了一些。這般斯文之人那時怎就如此不給人顏面?
我說不出來什麼話,他也不說話,空氣一下子就變得沉悶。幾縷陽光透過玻璃撒在木質的地板上,沒有反射竟也覺得有幾份刺眼。周圍很安靜,就像當初的那個時候,什麼聲響都沒有,耳邊只有忽然變得刺耳的音樂。
「成來」他終於打破了沉默,「對不起,當初我的確不該那麼罰你。」
我抬起頭看他,雖然讀到他眼中深深的愧疚,我卻依舊無法釋懷。他就像一根紮在我心裡的刺,這些年一直不動彈倒也不覺疼痛。如今若忽然要拔出來,必然是痛徹心扉。我不要!
我猛地轉身,一路急走出去,什麼話都沒有留下。我想,他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結,且是死結。
我仍舊過著平靜的日子。我時常想,或許再過些時日便會隨著小志踏入那圍城之中,感受家庭之暖。可是誰想,小志終究是一錯再錯。
那日,我走在路上,忽然看到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走近去瞧,果然是小志。他身邊有個女人。我從身後叫他,他轉過頭來,神情很是尷尬。我想說什麼,卻又似乎說不出口。忍了一眼眶的淚,猛地走開去。
犯頭一次錯原諒他,那是因為愛得深切。可若是犯第二次錯仍舊原諒他,那便是輕賤了自己。雖說我愛著小志,且是極愛,可還是容不得他一錯再錯。
小志晚上來尋我,見面便說自己的不是。可是我的心已經硬得像塊石頭,把他的道歉一句句給打發了回去。興許是我的一臉冰霜惹怒了他,他竟然朝我發起火來。
「你別清高的跟什麼似的,你自己跟那計佐還不是有一腿?」
「你……」一時間我竟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能這麼胡言亂語!愛了一遭的男人竟是此般無理。
而他,還在繼續頭頭是道,「你要和他沒什麼,他上次見著我和小蘭幹嘛像吃人似地要和我拚命?還讓我好好對你,你是我女朋友還是他女朋友呀,他憑什麼說那話?誰知道你們暗地裡有些什麼勾當……」
「滾1
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吐出一個字。眼前的小志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小志,他竟奪取了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歇斯底里的權利。小志,小志,為何我愛的男人成了這般模樣!
小志甩門而去,屋子裡便沉寂下來,除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原來,人與人處得久了,並不代表瞭解深刻。就算是瞭解深刻,卻或許哪個時刻又會忽然改變。改變之後,便只剩下陌生。
可是愛終究是愛,並不那麼輕易可以捨去。
皮夾有他的照片,空氣中有他的氣息,腦中儘是他的身影。五年,真的很長,足以把一個人刻在心上。這樣的日子像是一座牢房,讓人透不過氣來。
有很多個夜晚我想起這五年小志的好,便拿起電話。在按下號碼的那一刻,忽然又想到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想到他的惱羞成怒,想到他那麼的不堪。於是,電話又被輕輕地擱下。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從秋天一直走到了夏天,我才逐漸變得平靜。而小志,終於從現在走到了過去。
一日,在家裡呆坐,電視裡正在播一出晚會。那些孩子們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模樣讓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曾經我也柔柔地舞過。然後,便想起了計佐。
小志那一番話留在我的心頭,如今細品,卻不是滋味。我忽然清楚地記起,計佐在教我們練舞蹈的那段日子,從沒叫過任何一個同學的名字,除了我。雖然他只對我說了一句,「成來,你怎麼回事」。怪不得當時我會覺得有什麼事情很出乎意料,卻又一時沒想明白。
不知為何,我忽然急急地起身,想找到那張他曾經給我的名片。
翻箱搗櫃良久,卻一無所獲。正木訥地坐在地板上時,電話很唐突地響了起來。我心裡一驚,下意識冒出一個說不清楚的念頭。拿起電話,那端是略顯陌生的聲音。
喂,成來嗎?我是計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