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初期,我家曾做過養雞專業戶。母親喂雞的時候,總要站在那裡把每隻雞都觀察一遍,然後把有生病跡象的雞捉出來單獨餵養,直到它們「康復」。假如生病的雞沒被及時隔離,第二天就會發現它被同類啄死了。每當這時,母親總會感歎:這些雞真沒有一點兒同情心。雖說那時我還是個小學生,但也不止一次地見過幾十隻雞圍啄一隻生病的同類。我覺得母親的話很正確,雞不會同情弱者。我也由此認定人一定比雞高尚,人類會同情弱者。
我長大了,看了一些書,瞭解了一些歷史,對母親的話產生了懷疑。比如「文革」期間,平時看起來很正常的家庭成員、鄰里同事,突然間就會對其中某一個開始圍攻,無所不用其極。就像一群平時和睦相處的雞,走來走去井水不犯河水,而只要其中有一隻不再走來走去而是軟軟地臥在那裡了,其它健康者很快就會攻擊它。我一直不理解雞的這種特性是怎麼回事,但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品德。
在一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人的這種雞性的表現形式去有所不同,它與人的另一頑症——嫉妒,相互作用。當一個強者突然顯露出弱勢的一面時,那些不如他的人突然就會跳出來對他進行攻擊,至少也要耀武揚威地顯示一下自己很快就壓倒他了。這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但假如這些跳出來的是平時交情很不錯的朋友,而且他們心懷置之死地而後快的目的,就不能不使人想起雞性來,同時覺悟到「文革」中的事情並不是偶然的。我就親身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雖然是小事,但感悟至深。要聲明的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強者,別人是否這樣認為就不得而知了。我只是感受到作為一個人,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不能暴露出你的弱點來,否則,伸過來的那些手,很可能不是扶你的,而是平時雖然嫉妒但不敢扇你的耳光,這時候趁機來解氣的。其實那次是個誤會,我並沒有遭受什麼挫折(雖然我並不害怕挫折),我是替別人著想做出了一點犧牲。也許我這樣的「失敗」太難得了,很快就有許多人來「看望」我。他們送上幾句客套的安慰話後,立刻開始標榜自己的成就,並暗示我平時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今後會給我點顏色看看。我暗自僥倖,幸虧不是真的受挫,否則,在這群雞性大發的傢伙跟前,我會「死得很難看」(新新人類用語)。最令我不解的是,我跟他們並沒有什麼過節和仇恨,看來只有用雞性和嫉妒來解釋了。後來真相大白了,他們又來找我解釋,我趕緊躲得遠遠的。要知道,我從小就研究雞性,對表現出雞性來的人向來「敬」而遠之。人不比雞更高級,也不見得比雞更高尚。只不過有人表現出來了,而有的人還隱藏著,這裡面也包括我。有雞性也就罷了,不過很希望除了有雞性外,人還能更多地表現一些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