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相遇,注定是一場於死神面前的愛情舞蹈。
遇到那個男人時,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病痛的折磨使這個39歲,正值壯年,身高1.82米的大男人只剩下了不足55公斤,他天天咯血,並且,對未來絕望,拒絕治療。
然而,她依舊愛了,傾心掏肺。
許多時候,愛上一個人,就必須承受他命運的碎片。雖然她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可以握在手裡的溫暖,然而,殘酷的現實卻讓她的苦難終是無法觸底,她賭上了一生最真的癡心,換來的卻是一段真摯狂熱卻極為短暫的幸福時光。
11個月,是那場愛情的所有時長,是那個男人留在世上的最後的光陰。
她叫多拉.迪阿曼特,是個猶太姑娘,有著一雙纖細的手,一頭烏黑的長髮,一顆善良的心。她勇敢堅毅、心思細密,溫柔而又多情。
年輕的多拉原本出生在一個富足、極富名望的猶太家庭裡,如果不是個性使然,她將像她的姐妹們一樣,由父母包辦一場門當戶對的婚姻,然後,在鍋碗瓢盆的平淡中,日復一日地翻版昨天的一切。然而倔強的多拉不喜歡父母保守教條的生活方式,她不想在一個自己並不愛的男人身邊度過自己的一生,不想將自己一生的幸福拱手交給父母去安排,她毅然離家出走,渴望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與生活。
離家出走的多拉最初在柏林的一個猶太人孤兒院當裁縫,後來到一個海邊的度假村裡做廚房裡的幫傭。
許多時候,命運總是喜歡隨心所欲地伸出手來,將悲劇的種子埋下,然後,悄悄地閃在一邊,一臉諂笑地等待其開花結果。
19歲,多拉遇到了她的愛情,卡夫卡.法蘭茲,一個被喻為20世紀的天才思想家和文學大師的猶太裔捷克人。
那樣的一場相遇,想來有著幾分戲劇的味道。
那一年,卡夫卡和他的妹妹以及妹妹的兩個孩子到波羅的海度假,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發現了一個來自柏林的猶太人度假村。
一天,卡夫卡路過度假村的廚房,看到一位姑娘正在殺魚,卡夫卡不由感歎道:「多麼纖細的一雙手啊,可干的活兒又是多麼殘忍啊1
那個殺魚的姑娘便是多拉,卡夫卡的話,讓多拉羞愧難當,她當即向度假村的領導要求換個活兒干。
就這樣,他們相識了,那個男人深邃的思想、幽默的談吐以及隱藏在這些表象背後的令人心碎的憂鬱與絕望深深地觸動了多拉,同時多拉身上那種堅毅與執著以及青春的勃勃生機也深深地感染了卡夫卡。
他們相愛了,多拉的出現喚起了被卡夫卡壓抑和扭曲了一生的生活意志,愛情的力量使這個已經對自己的生命自暴自棄的男人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慾望,他開始像個孩子般俯首帖耳地聽從多拉的話,認真地接受醫生的治療。後來,他們在柏林租了房子,開始同居,在多拉的身邊,卡夫卡的每一天都沉浸在無限美好的遐想中。
與多拉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卡夫卡得到了他一生都沒有得到的溫暖與愛。多拉用希伯來語給卡夫卡讀《葉塞尼亞》,陽光下,這兩個「文學的寄生兒」,在廣袤的猶太文明的草原上,盡情地享受著愛情與文學的激情相互撞擊所帶來的飛揚至極的快樂。
在布拉格人的寓意中,「卡夫卡」這三個字,是「瞬間密集的生活」的意思。或許,冥冥中這也昭示著,他們的愛情,不過是生命中一段輪轉著不期而遇的幸福瞬間,然後,在某一時刻,這一幸福戛然而止,用「卡夫卡」的方式留給生命一幅冗長的寂寞畫卷。
1924年春天,一個草暖風薰的日子裡,醫生告訴卡夫卡,他的病有了緩解的趨勢,卡夫卡高興地哭了,他緊緊地擁抱了多拉,說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康復,渴望著活下去。
卡夫卡向多拉求婚,同時,徵得多拉的同意後,卡夫卡給多拉的父親寫了一封信,求他答應把女兒嫁給自己。在信裡,卡夫卡稱自己為「一個回頭浪子」「一個悔過的猶太人」「一個渴望贖回自己的人」,然而,多拉的父親卻本著自己的反感和正統猶太教的精神拒絕了卡夫卡的求婚。
病痛中的卡夫卡得知了多拉父親的回信,只是苦笑,一言不發。夏日裡的第一朵玫瑰尚未來得及開放,便在這突然而至的淒風苦雨的摧殘下過早地凋零。
卡夫卡明白,自己一生都無法享受具有贖回意義的婚禮了,自己終將作為一個畢生的單身漢淒涼地死去。那個夜晚,支撐著無比痛苦的身心看完《飢餓的藝術家》的清樣後,卡夫卡,這個一生性格乖戾、從不將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的男人,終於忍不住長時間的淚如雨下。
與卡夫卡同樣遭受打擊的,還有多拉,她無比激動地渴望著與愛人步入婚姻殿堂,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婚禮,而是卡夫卡的葬禮。
因為沒有被人承認的婚姻,多拉甚至無權擁有愛人的葬禮。然而,她還是來了,她固執而決絕地出現在卡夫卡的葬禮上,在一片責難與嘲諷的目光裡,哭得死去活來。
整個葬禮上,多拉那唯一的號啕聲極具戲謔地昭示著卡夫卡的一生:這個世界,只有多拉短暫而真心地溫暖過他。
在多拉撕心裂肺的哭聲裡,一切生活中曾經的苦難與傷害都隨風隕落,只有那一段春花般瑰麗的愛情,在塵世間,永遠不曾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