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之外——委拉斯貴支的作品欣賞

《宮娥》之外——委拉斯貴支的作品欣賞

文學藝術

《宮娥》之外——委拉斯貴支的作品欣賞

「讓國王看看並且賞識一下真正的藝術家吧!」——委拉斯貴支

1621年,腓力三世去世,比他更為虔誠的腓力四世繼位。虔誠,對17世紀的西班牙來說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美德。這個視上帝為一切的西歐大國終於在花費重金建立奢華的教堂與廟宇之後耗盡了海戰中掠奪而來的黃金,逐漸落後於重點發展經濟的其他國家,加之瘟疫爆發,舉國上下一片怨聲載道。

藝術人文上,該國卻迎來了一片燦爛的「黃金時期」,人文主義的光輝在繪畫上得以顯現。塞萬提斯寫出了《堂吉訶德》,維爾加創作了他的戲劇,年輕的委拉斯貴支,成為了宮廷畫家。

委拉斯貴支是皇室的寵兒,這與他的個性有很大的關聯。接下來我會通過英國國家美術館所收藏的幾幅委拉斯貴支的繪畫,從王權與神權這兩個角度分析畫家一生的藝術道路。

在說委拉斯貴支前,我有必要先提一句他的靈感來源以及學習對象,就是卡拉瓦喬。

以馬杵斯晚餐

沒錯,是那個渾身都是戲的暴戾分子卡拉瓦喬。在卡拉瓦喬之前,幾乎沒有人願意給自己的繪畫加上這種黑乎乎的背景。人們或是描繪各種天氣下的自然光,或是刷出一大片金色以表示畫中人物的榮華富貴,黑色,並不在當時的審美範圍之內。

以馬杵斯晚餐這幅畫與同時期許多繪畫非常明顯的對比出,在文藝復興時期各類矯飾情節很強的聖經繪畫之後,點點透出的人文主義的風格。畫中的基督身著紅袍,但是沒有一種「他是神」的疏離感,畫前正中央的位置空著,觀者彷彿可以加入其中,這是卡拉瓦喬的「自然主義」畫風所產生的效應。

在16世紀末17世紀初的意大利,與樣式主義相對立的就是現實主義,卡拉瓦喬算是最早的那批現實主義畫家中的一位。「現實」二字十分明顯,畫中的基督右手向前,透視非常舒服,臉部和頸部的肌肉如浮雕一樣凸起,顯得結實有力,這是卡拉瓦喬長期研究骨骼與肌肉的結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歐洲很少有畫家真正去研究人體構造,特別是對於神的塑造,這被認為是一種褻瀆。然而卡拉瓦喬性情直率,只相信自然。自然主義就是現實主義中的一部分,但更加側重於「描摹」,這是西方藝術史中很重要的一個精神。卡拉瓦喬不會因為塑造的是基督就去誇大他的體型,也不會去將周圍的人物描繪得矮小丑陋,他看見什麼,就畫什麼,這可以算是對自然主義最簡單的解釋。

那麼如果不將基督以誇張的手法畫出來,怎樣體現他的地位呢?在漆黑的背景中,畫面左側上方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射下來。基督,作為正中央的人物,左臉明顯的光亮與右側的陰影形成了強烈的明暗對比,而左側兩個人物光線稍為暗淡,右側人物只被照射出亮面,自然,人們就把眼光聚焦到對比最強烈的那個人身上了,也就是基督。這就是當時紅極一時的「暗繪風格」。

說了這麼多關於卡拉瓦喬,是因為當時還年輕的委拉斯貴支,兩次赴意大利學習深造,深受卡拉瓦喬的影響,這在我接下來要說的幾幅作品中都會有體現。

中世紀繪畫中的聖母形象

如我上述,西班牙在是一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國,身為皇室畫家,必然少不了以神權為主題的各式繪畫。說到神權繪畫,可能最能喚起人印象的就是中世紀繪畫了,大量的、各種形態的聖母與耶穌出自許多畫家之手。而委拉斯貴支所繪的神的形象,慢慢開始發生了改變。

聖約翰的福音傳教士

聖母無原罪

這兩幅關於聖經故事的繪畫尺寸幾乎相似,都是較為早期的作品。彼時委拉斯貴支還沒有受到意大利的繪畫風格影響,這一點從背景的多樣性可以判斷。《聖約翰的福音傳教士》是一個經典的聖經故事中的取材。畫中的聖約翰是一位傳教士,在當時被不信教的諾曼人趕出國土,驅逐到希臘附近的一個海島上。聖約翰一心向神,在海島上書寫聖經,最終寫出了聖經中的啟示錄章節。這一幕是聖徒抬頭望向天空的畫面,畫面左上方的天空中隱隱出現「啟示錄之女神」,而女神的正下方出現了一條惡龍,象徵善惡並存。

《聖母無原罪》表達的是相似的主題,是出於當時的西班牙國情,對基督教的一種歌頌。畫面中的聖母站在一輪徐徐升起的明月上,姿態優雅,面容寬和,與中世紀畫中的聖母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畫中的聖母與聖約翰都不算是很接地氣的形象,但是人物的姿態和表情都十分生動,這是因為委拉斯貴支都使用了模特來繪製這兩幅畫。

但即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人物的動作在這兩幅畫中還是缺乏生氣。尤其從《聖母無原罪》這幅畫的動作看來,畫家的畫技高超,卻沒有在將畫面「故事化」上動太多腦筋。聖母站立,兩手合併;聖徒仰視,姿態虔誠。由此看來,早期委拉斯貴支的人物還是非常「神化」的。

轉折出現在委拉斯貴支遊學意大利之後。

天使審判基督

若前兩幅畫讓人很難聯想起卡拉瓦喬的作品,那麼這幅《天使審判基督》可以說是委拉斯貴支風格調整上的一個飛躍了。

這幅畫面的取材其實非常與眾不同。如聖經述,基督代替人類接受了原罪的懲罰,他被折磨數次,最終被釘在十字架上而死,而後重生。彼時大多數畫家所描繪的場面無非就是受刑中的基督,或是受刑後已經被送上十字架的基督,亦或是下十字架的基督。然而這幅畫所描繪的時間點,是基督在受折磨後,且上十字架前。

從基督身上的血跡和地面上籐鞭中的暗紅色可以看出,這是在剛剛接受完懲罰後。基督雙手被捆綁,面露悲天憫人之色,頭部後的聖光隱隱閃現。右側的兩位天使正在對基督進行審判,他們將決定是否人們已經做好準備接受重生的基督,是否該結束懲罰並將他送上十字架。

畫面中暗黑的戲劇化背景是學習卡拉瓦喬的成果,黑色,簡潔有力。基督這個形象很明顯是通過模特繪製的,造型嚴謹,肌肉的組成結實有力。光線從左側照射,基督的身體很明顯地出現了明暗對比,受光面與被光面的強烈視覺效果讓人們很自覺地將目光聚焦到基督身上,而身側的兩位天使色澤暗淡,更加融入背景一些,這就是前實後虛的畫法,在當時算是十分新穎的,同時對比卡拉瓦喬的《以馬杵斯晚餐》,畫家所學習到的技法可謂一目瞭然了。

基督在瑪莎與瑪麗的家中

這幅畫名為《基督在瑪莎與瑪麗的家中》。我個人認為這是國家美術館中委拉斯貴支最為經典的一幅,因為同樣作為聖經題材的作品,這幅畫可謂人文主義到極致,聖經中的小故事被家常化,讓人深感親近。

某天基督與他的信徒來到了這個小村莊,一位名叫瑪莎的女孩邀請他去她的家中。這個家裡還有一位女孩是瑪麗,瑪莎的妹妹。基督在這個小屋中為虔誠的女孩瑪麗講學時,瑪莎正在準備一餐晚宴。然而瑪莎深感焦慮,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妹妹應該幫助自己準備食物,她一個人很難準時完成製作。於是瑪莎走向基督,向他請求可否讓妹妹幫助自己做晚餐。基督說道:「你的妹妹做了正確的選擇,在食物與教導之中只有一樣東西是重要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基督來到這對姐妹的家裡是為了傳播教育,而非以食物為目的。

畫面本身非常有意思,像是一個邏輯的挑戰。

瑪莎是一個手臂粗壯結實的農村女人,她身著一件土黃色上衣,白色頭巾高高地紮在頭頂。在當時的西班牙,不同於同時期荷蘭的維米爾所繪的市井日常,風俗畫其實並不盛行。人們在描繪女人時,大多數嚴謹地選用身材曼妙或是五官清秀的模特,很少看到委拉斯貴支所描繪的粗壯的村婦形象。畫中的瑪莎眉頭緊鎖,嘴唇緊閉,唇下大片的陰影顯示出了她的焦慮,這也是畫家技術的體現。相比之下小窗外跪在基督膝下聆聽教誨的妹妹瑪麗的臉,多了幾分乾淨與純真。畫面最左側的老婦人伸出一隻手指指向畫面中央,這其實是一種敘述手法,老婦人正在向畫面外的觀眾暗示:畫中有故事正在發生。這種描繪聖經故事的方法,與委拉斯貴支早期的聖母聖徒像相比,生動了許多。

而桌上的食物中,蒜、魚和雞蛋三樣東西都是白色的,卻是不一樣的色調。魚偏向乳白色,雞蛋更像鈦白色。這一點值得注意,在17世紀白顏料非常難得,這些不同程度的白色更加體現了畫家對於事物觀察的細緻與描摹刻畫。這樣一來,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了卡拉瓦喬那固執的「自然主義」精神。而罈子與辣椒,由於不在桌面中心,讓人很難給予注意力。但這兩樣客觀存在的事物更加強烈地襯托出了中心的主體物,這種前實後虛的手法一如那幅《天使審判基督》,可以說是十分到位了。

以上五幅畫所講基本上都是聖經相關的,是委拉斯貴支畫作中極少數的一部分,與他的名作《宮娥》等對比之下,也並不出名。但正是這幾幅畫對比出了畫家前後期作品的區別,對於對畫家的更深的認知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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