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德國復興的要素:懺悔文化消除周邊國敵意
納粹政權的惡行給德國帶來了滅頂之災,聯邦德國幾乎是在一片廢墟上發展起來的。在大部分德國城鎮,建築物遭到嚴重破壞,火車站和公共事業設施被毀。糧食供應緊張,燃料缺乏,飢餓和寒冷成了居民的主要威脅。以矜持著稱的德國人,甚至會在田野裡與野狗爭奪一塊發霉的馬鈴薯。通往農村的火車車廂外,常常扒滿了前去覓食的逃票乘客。由於貨幣作用降低,買東西必須使用購貨證,香煙成了搶手貨,往往成為物物交換中的計量單位和不等值物品交換中的「找頭」。不少國家,尤其是周邊國家,對德國充滿敵意,視其為不可救藥者。然而,聯邦德國猶如涅槃的鳳凰,不僅很快走出困境,而且從20世紀50年代初起就進入了經濟騰飛的軌道。20世紀90年代,德國再次實現統一,同時在聯合起來的歐洲中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德國的重新崛起,得益於各種主客觀條件,但文化因素在其中的作用不容小覷。這種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聯邦德國的懺悔文化不僅逐漸消除了周邊國家的敵意,也在潛移默化中教育了本國民眾。由於納粹政權長期實施文化專制主義,一直大肆宣傳德方在戰場上的「輝煌勝利」,不少民眾深信不疑,更加難以接受當時世界輿論對全體德國人「集體過錯」的說法。這時,部分德國知識分子承擔起了自我反省和自我教育的重任。戰爭結束的第二年,德國就出版了數本反思性著作。歐根·科貢的《黨衛隊國家》一書,條理清楚地向讀者揭示了黨衛隊的真相;雅斯貝斯的《罪責問題》一書,提出每個德國人都有道德罪行和抽像罪行,都應該進行深刻反思;著名歷史學家邁內克出版了《德國的災難》一書,指出納粹政權的出現有著深刻的歷史淵源,德國長期以來未能將精神與權力、民族主義與社會主義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導致了災難的發生。聯邦德國成立後,阿登納以政府總理的身份,於1951年9月公開發表聲明,向納粹政權的受害者道歉,並呼籲「德國人民有責任作道德和物質上的補償」。然而,隨著聯邦德國走向經濟繁榮,全國上下出現了集體「健忘症」,大多數德國人似乎忘記了納粹時代的暴行。於是從上世紀60年代起,政府、宣傳機構和教育機構開始重視 「戰爭記憶」,鼓勵人們對歷史問題進行研究和探索,廣泛揭露納粹暴政,吸取歷史教訓。1970年,時任總理的勃蘭特向華沙猶太人殉難者紀念碑下跪,更是把懺悔文化推到了頂點。
其二,聯邦德國的「文化強國」戰略,有效提高了本國的綜合實力,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其他國家對 「德國崛起」的不良反應。戰後德國的特殊地位,使其必須要尋找一條特殊的強國之路。突破口之一就是文化。在百廢待興的年代,恢復經濟、填飽肚子無疑是當務之急,但德國人還是把重建文化放在重要位置。戰後初期,各地的小劇場、歌舞廳、報告廳等就開始湧現,僅柏林一地就有2000多個,大多沒有暖氣,飢腸轆轆的參與者在寒冷中聽報告、看演出,樂在其中。1951年,德國首次在柏林舉辦國際電影節,向各國伸出友好之手,同時展示本國新影片。出版方面,為應對經濟困難,開始推出簡裝書,甚至是不用裝訂的折疊書。同時法蘭克福取代萊比錫成為國家圖書出版中心,1946年在那裡建造了國家圖書館,1949年起開始舉辦一年一度的國際圖書交易會。各地圖書館大增,短期內數量就翻了一番。精品小說《浮士德博士》(托馬斯·曼著)、著名雜誌《明鏡》週刊,都是在這一時期問世的。1950-1960年十年間,聯邦德國新建的學校,比1945年以前85年內建造的總數還要多。
其三,聯邦政府積極參與 「歐洲聯合」,為自身發展營造良好國際環境。有神聖羅馬帝國的榜樣在先,德國人在戰後兩極對立的格局下追求歐洲聯合,本來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然而,法國人的仇視,以及作為聯合第一步的「歐洲煤鋼聯營」,其直接目標是在戰爭物資的生產上捆住德國的手腳,這道坎卻不是每個德國人都能輕鬆邁過的。然而聯邦政府經受住了考驗。阿登納強調:「在當今的歐洲,世仇完全不合時宜了,我決心使德法關係成為我的政策的核心。」從1968年起,歐共體開始實施共同的農業政策,組建農業共同市場。共同體農業生產者在出口農產品時,可以得到出口補貼,金額相當於共同體價格和世界市場價格之間的差額。由於德國的出口品主要在工業領域,因而基本上享受不到補貼,成為共同體資金的淨貢獻方,但為了歐洲的共同利益,它勇往直前。
其四,聯邦德國在融入世界的同時,堅持自己的道路特色,獲得了平穩發展的制度保障。在神聖羅馬帝國前期,德國處於歐洲的領先地位,德國的道路就是歐洲的楷模。然而進入近代以後,法國的啟蒙運動領先了,德國從此陷入思想文化上的困境:究竟是緊跟西方,還是堅持自己的獨特道路?納粹制度的潰敗,似乎證明了德意志獨特道路的失敗,戰後初期西占區的民主化改造,也在力圖消除德國的特色。然而,聯邦政府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在政治上推行民主制度和經濟上堅持市場原則的同時,推出了「社會市場經濟」模式。由於堅持國家的適度干預,尤其是在其他國家大搞赤字財政時,德國堅持貨幣的穩定運行,從而當上世紀70年代中期西方國家普遍受困「滯脹危機」時,德國得以遭受最小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