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亞嘉,人生多珍重
怨恨,不過是個明晃晃的盾牌,它抵擋了一切,但擋不住親情骨子裡的血濃於水。1……他是我的同父異母弟弟。母親在我3歲時病逝,我5歲時父親另娶,一年後的一個細雨綿綿的清晨,他出生了。是剖腹產,所以,他在醫院裡呆怨恨,不過是個明晃晃的盾牌,它抵擋了一切,但擋不住親情骨子裡的血濃於水。
1……
他是我的同父異母弟弟。
母親在我3歲時病逝,我5歲時父親另娶,一年後的一個細雨綿綿的清晨,他出生了。是剖腹產,所以,他在醫院裡呆了5天。第六天早上,父親送我上學時告訴我,今天下午他會去接他回家,可能會遲一些來接我放學,我說好的。但是,那天下午,直到夜色降臨,父親一直沒有來接我,是老師把我送回家的,然後,我才知道,父親出事了。
父親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出事的。
在通往醫院的12路公共汽車上,父親出言禁止一個小偷偷乘客的錢包,小偷雖罷了手,但惱羞成怒,在父親下車後,尾隨在父親的身後,趁父親不備時用一把小刀襲擊了父親。3刀,刀刀刺向父親的要害。後來,行人雖捉住小偷,但卻捉不住父親的生命。
在父親的葬禮上,他張著小手小腳,哇哇大哭。我望著他,想,如果那天下午父親不是去接他,父親就不會坐上12路公共汽車,也不會遇上那個小偷,我也不會失去這個世界上與我最親的人……那一刻,我對他充滿了怨恨。
2……
這種怨恨,一點點地蠶食著我對他的感情,即使後來,繼母張姨一直對我很好,但我對他,總是冷冷淡淡,稱呼他「喂」。後來,張姨把父親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給了他,並且在戶口本上寫下這個名字後,很多人都叫他「亞嘉」,於是,我不高興的時候稱呼他為「喂」,高興時稱呼他為「亞嘉」,無論我稱呼他什麼,他總是會咧著嘴衝我笑,親熱地回應我「姐姐」,彷彿從不知道它們的含義。
姐姐,姐姐。亞嘉總是這樣稱呼我的。雖然小小年紀的他,已經從別人口中知道我是他的同父異母姐姐,雖然他能感覺到我的冷漠,但他仍然親熱地喊我「姐姐」。
他十歲那年,有一天下午,在放學的路上,幾個比他大的男生去搶他的書包,他和他們打起來。那時候,大他6歲的我,就在他所在小學旁邊的一所中學上學,每天上學放學的路線與他相同,當時,如果我出言喝止,那幾個小男生肯定會住手的,但是,我經過打架現場時,只是冷冷地看了看,便一聲沒吭地走了。
天色暗淡時,他一瘸一拐、鼻青臉腫地回家。面對張姨的質問,他說是不小心摔倒了。張姨半信半疑,我坐在一邊,沒有說話。
張姨緊張地要帶他到醫院做檢查,張姨進房裡拿錢時,他突然湊近我,悄聲說:「姐,我和他們打架的時候,看見你經過,老害怕你會向媽告狀,幸好你沒說,謝謝你呵姐。」
我一驚,原來他是看見我的。一剎那,我有些內疚,尚未開口,他又一臉殷切地說:「姐,他們都打不過我,我的書包又被我拿回來了!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我打過架,不怕!」
我「撲」地一笑。敢情他打架上癮了?!但是,燈光下的他,挺著胸直愣愣地看著我,一副小大人樣。我望著他,有些發呆。
那一晚,我一直焦急地等待著他和張姨回來。家裡只有電視機裡發出的人聲,窗外夜色無邊,孤獨和寂寞綿綿細細地包圍過來,我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突然對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牽掛。
但那一晚,他和張姨沒有回來。
他的左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療。當然,後來那幾個男孩子被學校記了大過。但是,望著左腿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的他,我第一次為自己的冷酷心腸難過。他終究與我同血緣,我如何在看見他被人欺負的情況下仍然袖手旁觀?內疚漫延於我心。
而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當你對一個人充滿內疚之情時,你之前對他的怨恨會漸漸淡化。後來的好幾年,我對他的一切不再冷漠旁觀,有時也會為他打點生活事宜,比如,洗洗他的髒衣服、催促他剪去過長的頭髮、指點一下他的功課,他總是以一種又敬又畏的態度接受我的指手劃腳。多年後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態度,除了他愛我,還有就是在他童年時,我冷漠、嚴厲地對待他產生的。
漸漸的,我和他相處融洽。
尤其在我上大學的那幾年,他經常給我寫信。他的信,文字工整,字裡行間流淌著質樸有趣的氣息,從這些來信中,我能嗅到他成長的痕跡,能看見他的男人氣息支稜了一身嫩綠在爭著長個兒。那幾年,他的信給我帶來不少樂趣,也是我和他相處的最好時光。
但我終究怨恨過他,而怨恨雖已在這幾年的時光中淡化,卻仍然對父親去世那一天的痛苦揮之不去。所以,我大學畢業後,選擇到遠離他和張姨的另一座城市工作。
3……
一個年輕的女子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拼,如果工作不順利,她總會急於想找一個依靠。而為了親情背井離鄉,但又被親情所困的女人,總會有一段時間失去愛的方向。在工作了兩年後,我和一個叫葛的男人同居。
葛大約40歲,有婦之夫,有錢,開一家五金工廠。我和葛在一起,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錢,葛則為了我的年輕,我們各取所需。
此時,他正準備考大學,我已有兩年沒有回過家。張姨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她說完後,他會接著說。在電話中,我沒有告訴他這一切,甚至,為了逃避些什麼,我有一些時間不願意和家裡聯繫。
於是,有一天,他突然來到我的城市。
我接到他的電話時,他已出現在我的公司樓下。兩年沒見的他,個子長高了、身體也壯實了。他說高考完了,想來看我,張姨就讓他來了。
我說,好呵,來了,就多玩幾天。
他很興奮地點頭。我們相視而笑。
他來的第二天,從我住在高級公寓裡、大手大腳地花錢給他買名牌衣褲、以及葛來看過我一次後,發現了我和葛的事情。
「姐,按照你的工資,你肯定付不起這兒的房租,也買不起那麼貴的衣服,是不是那個老男人給你的?」那天晚上,他神情嚴肅地問我。
18歲的他,確實可以稱葛為「老男人」,但是,他毫不留情地揭開我做二奶的面紗,仍然刺痛了我的心。
我沉默不語。
他愈是生氣,漲紅著臉,又說:「姐,你不是那種寄生蟲女人,你肯定不是自願做的,一定是那個老男人看見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他就欺負你了!」
我哭笑不得。我說是我自願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他嘴角緊抿,半信半疑,雙手握成拳頭。燈光下的他,年輕樸實,我想起父親的去世,想起這麼多年來我和他都缺乏父愛……不知不覺地,我的眼眶濕潤,在察覺眼淚就要流出來時,我藉故起身進臥室。於我,這只是一種自然的多愁善感,但他卻誤會了我的眼淚。
4……
半夜,我醒來。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他的影子,只有客廳茶几上的一張紙條告知他的蹤影。
姐,我去找個人聊天,聊完就回來,不用擔心我。他在紙條上說。
在這座城市裡,他只有我一個熟人。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要找誰聊天。我想起他緊握的拳頭,趕緊拿起手機,卻意外發現,我的手機和錢包已不見。我在忐忑中等待他的歸來,卻在黎明時分接到葛的電話。
原來,他從我的手機裡找到葛的聯繫電話,打電話約葛出來「聊天」。葛起初不願意出來,但他威脅說,如果葛不出來,他就把我和葛的事情告訴葛的妻子。於是,葛開車出來,為怕意外,他叫了一個男性朋友。他一見到葛,就讓葛別欺負我,否則他不放過葛。葛不是省油的燈,當然嘲笑他不自量力。年輕氣盛的他被激怒,和葛打起來。倆人撕打中,葛的朋友在旁邊幫手,拿了一塊石頭擊向他的頭部,他的頭部頓時血流如注……
在醫院急救室的病床上,我看見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白色繃帶的他,我衝上去罵他,你傻呵!是姐自願的,你跑去找人家幹嘛?!
他看了看,說,姐,我才不傻!就你傻!被人家欺負了,還洋洋自得,那老男人是在玩你,根本就沒真心對你,你知道不?!
我就知道是你傻!半夜三更的,被人打破頭,要不是老男人還有良心送你到醫院,你死了,怎麼辦呵?!我吼了起來,眼眶紅了。
他無語,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地說,我是你弟弟呵,我就希望你過得高興,不想你被人騙了,沒別的意思。
一剎那,我有些哽咽,叫了聲亞嘉,眼眶潮濕。
是的,亞嘉,從小到大,他都一直稱我為「姐姐」,一直不曾知道我對他的怨恨,他就是一心一意地對我好、尊重我、愛我,甚至為了我願意冒生命的危險,可我,總是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甚至在他需要我幫助的時候冷漠地離去……想到這裡,我的心又酸又澀。
我撫摸著他頭上的繃帶,說,以後別做傻事了,姐就你這麼一個弟弟,你要有什麼閃失,我怎麼對張姨和去世的爸爸交待呢?
他說,姐,你也別做傻事了,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你一定要珍惜自己。
我點點頭,拉著他的手,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亞嘉呵亞嘉,經過那麼多年歲月的洗禮,我才意識到,之前我對他的怨恨,只不過是逃避喪父之痛的一個明晃晃的盾牌,它抵擋了我對他的關心和愛,但擋不住我們親情骨子裡的血濃於水。
亞嘉,我親愛的弟弟,我不應該再去怨恨你,此生中,也請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