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針線包裡的布塊
他是我所有朋友中最為貧窮最為倔強的一個。幼時,我和他的感情甚好,幾乎是無話不談。後來,我進省城唸書,他隨家種地,於是,自此兩兩相隔,逐漸淡漠了這份真摯的情感。後來,我從省城回到鄉下,再與他聯繫上,竟有些恍若隔世他是我所有朋友中最為貧窮最為倔強的一個。幼時,我和他的感情甚好,幾乎是無話不談。後來,我進省城唸書,他隨家種地,於是,自此兩兩相隔,逐漸淡漠了這份真摯的情感。後來,我從省城回到鄉下,再與他聯繫上,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悵惘。
興許是因為年歲已過,初知世事的緣故,彼此無由地開始珍惜起這份割斷了多年的友誼。他結了婚,雖沒有孩子,但與母親的關係卻越發緊張。我說,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跟二戰爆發一樣人心惶惶?他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那脾氣,真讓人受不了!
我大抵是知道一些的。他母親在當年就是村裡出了名的吝嗇鬼。募捐籌錢之類的事兒,從不參與,分糧補助的時候,跑得倒是比誰都快。誰家的玉米地要是長得好了,她就去掰兩包;誰家的姑娘要是結婚了,她就兩手空空地去蹭頓飯……
這些都是極為平常的事兒。因此,他因母親的緣故,也挨了不少罵。當初我和他在一起,便有許多同班的夥伴前來好言相勸,說他們全家都不是好東西,喜歡佔小便宜。每每碰上這樣的情況,我僅是笑笑。那時雖說成績不怎麼樣,書讀得不多,但對於自己的立場,該如何做,該取捨什麼,心裡還是清楚的。
有一年,班主任為了鼓勵學習優秀的同學,特意從縣城裡買了10支英雄鋼筆回來,欲獎勵名列前10名的學生。事有湊巧,那年,他只考了第11名。班裡的同學無不譏諷、嘲笑他,說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結果,他跟那群說他母親壞話的同學大幹了一常我站在旁邊愣愣地看著,自顧著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老師來了,老師來了。說實話,我真不知道該幫誰。兩方都是我的同學,都是我的夥伴,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頒獎當天,大家欣喜若狂地等著一睹英雄鋼筆的風采。要知道,在偏僻的鄉村學堂裡,鋼筆已算是奢侈之物,更別說是稍有名氣的高檔產品。作業本發完後,班主任極其遺憾地說了一句,真對不起,鋼筆昨天晚上放在辦公室裡丟了,我今天找了好久,還是沒能找到。要是哪位同學不小心拿了,圖個新鮮,老師可以理解,只要你放回原位就可以,老師還是覺得你是一個好孩子……
最後,鋼筆還是沒能還回去。而這件事,也就此不了了之。但在同齡人中,他們認定,這本身就是一個毫無懸念的事實。
當天,對他大打出手的6個人裡,有4個考進了前10名。明顯,是他出於存心報復,將鋼筆偷走的。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但我相信,那鋼筆確實不是他拿走的。但因為這件事,他開始深深地記恨他的母親。他說,如果不是他母親的緣故,他便不會遭來那麼多人的鄙夷和非議,不會淪陷在多年的自卑當中,更不會信心全無地虛度年華,名落孫山。
我舉著杯子,壞笑著和他打賭說,你母親一定是愛你的,並且,她愛你,一定勝過了愛她自己,你信不信?他搖搖頭,苦笑著道,你不瞭解她,她自私成性了。
後來,他按我說的去做了。他將他母親的針線包從抽屜裡取出來,倒出布塊,逐一細數。
因為思想閉塞和整日勞作的緣故,他和母親的衣服極易分辨,單從顏色上便可以看個明白。他的,多是深灰色和黑色;而他母親的,則多是花色和天藍色。
補丁的顏色,大都和衣褲本身的顏色一致。針線包裡的布塊,便是用來製作補丁的材料。此刻,這些大小迥異的布塊,便切切實實地展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碎花的,天藍的方形、長條布塊,幾乎脹滿了整個針線包。而那些深灰色的,黑色的質地上乘的布料,卻寥寥無幾。在龐大的紅藍相間的隊伍裡,它們顯得是那麼薄弱與憔悴。像一條條扭動身軀的小魚,徜徉在潺潺的溪流裡。
我的朋友看著這堆形狀各異的布塊,默默地流起淚來。他曾說,他的補丁,一定比他母親的要多,因為,他做了許多農活,補丁一定很多。但事實,卻恰好相反。因為,他做的農活雖多,衣褲遭有磨損,但在現有的同時,又不斷地添新。而他的母親,卻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著那幾件破舊的花衫和棉襖,縫了又縫,補了又補。
後來,他再跟我說起這件事兒時,我一句無心的話,又讓他傷心地哽咽起來。我說,兄弟啊,針線包裡的那些補丁,都是你母親硬生生從自己身上割舍下來,而默默增添給你的愛啊!
(編輯子洛)
(讀書人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