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止於那個夢魘般的黑夜
傾訴人:海瓊,女,23歲,公司職員
記錄人:陳琳
時間:2007年10月16日
地點:報社會客大廳
電視裡正在熱播《金婚》,海瓊問杜濤,有沒有想過,我們會一起走過50個年頭?可杜濤說,不敢保證,社會太現實了,也許有一天不是你背叛了我,就是我背叛了你。
這是海瓊和杜濤最後一次冷靜,認真而直白的交談,當複述著這番對話時,海瓊深邃的眼神中浮過一縷哀愁,一串晶瑩的淚珠毫無徵兆地淌過面頰,隨即,這個個頭高挑,剪著齊齊長留海的北方女孩陷入了沉默……
團團疑雲
「叮……」刺耳的鬧鐘聲將我從噩夢中拖了出來,枕邊是空的,洗漱間傳來馬桶沖水的響聲,杜濤已經起床了,我抹了抹額頭的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緩地起身坐在床沿。我怎麼又夢到那些事了?不都已經過去了嗎?應該徹底忘掉才對!我一邊拚命地搖頭,一邊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腦門。
等到鬧鐘再次響起,我才回過神來,不好,快要遲到了。「濤,弄完了嗎?我來不及了。」見廁所裡沒了動靜,我輕輕地敲了敲門,「馬上好,你先進來刷牙。」說著,杜濤打開了反鎖的門,下巴上殘留著半邊還沒有刮乾淨的剃鬚泡沫,鼻頭上貼著一片乳白色的去黑頭膜,「今天是什麼日子?升職啦?」我嘴上說著玩笑話,心裡卻犯起了嘀咕:奇怪了,他以前從來不用護膚品的,鬍子也只是用簡易剃胡刀隨便刮一刮了事,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講究了?邊想著,目光便被洗臉台上幾瓶不屬於我的爽膚水和潤膚霜吸引了,我好奇地湊近一瞧,居然是碧柔男士專用的。
臨出門前,杜濤在穿衣鏡前比畫了好久,一副專注投入的樣子,「海瓊,幫我看看領帶打得正不正?髮型梳得不錯吧。」「很好。」我隨聲附和著,心思完全飛了,自從海濤從事金融投資這行以後,他的確比以前愛打扮多了。正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屏幕,他趕緊按了接聽鍵,「羅阿姨,早啊!」「小杜,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陣雨,你帶把傘在包裡,多穿點衣服再出門,記得吃早點,別空著肚子去上班……我們等下公司見啊!」「好,我知道了,謝謝羅阿姨關心。」
看著他畢恭畢敬的樣子,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又是那個羅阿姨,我看她都快成你媽了。」見我一臉的不悅,他一把摟住我的肩,親暱地推搡著我出了門,「客戶嘛,這個老太婆很有錢,昨天她又拿了幾萬塊,讓我幫她操盤,為了維護關係沒辦法呀。」這個羅阿姨的底細我也知道一點,聽說她以前在效益很好的國有單位,退休以後就全職炒股,自從認識我們家杜濤後,她每天早上9點準時踏進他的辦公室,搬張凳子坐在一旁看盤,一呆就是一整天,實在讓人沒轍。
入秋了,天氣有點涼,杜濤吃力地踩著腳踏車,馱著我去單位,嘴裡不斷念叨著,「咱們換輛電動車吧,這自行車快要被我們壓得散架了,再說了,現在我們穿得體面,職業也高尚,出行的工具該上個檔次了。唉,什麼時候才能買上房子哦……」自從我們同居以後,杜濤一直堅持接送我上下班,因為我特別害怕走夜路,天色一暗,他就會守著我,不讓我單獨出門。我總是感謝上蒼,給了我一個這麼體貼入微的男友,可不知為什麼,聽了他的這番話,我的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
說實話,面對杜濤我很自卑。我老家在東北,財經專業科班出身,還擅長現代舞,當時在大學裡算得上小有名氣,父母在鐵路系統工作,從小到大,我都被視為掌上明珠,小心翼翼地被呵護著。照理說,論長相,論學歷,論家境,我絕不輸給別的女孩子,唯一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只有那件事,那件徹底擊垮了我人生的意外之災……
去年的9月,我還是一名在校大學生,和許多天生愛做夢的女孩一樣,看看小說,跳跳舞,談談戀愛。和男友峰的感情很穩定,他高我一屆,能言善道的,常常把我家人逗得直樂,他們早已認定峰就是未來的準女婿,一直給他自家人的待遇,畢業之前,父親特意托關係把峰安排進了北京一家國際級大公司,等我畢業,共同在北京發展,然後結婚,安家。
然而,一夕之間,如此完美的規劃變成了不可實現的奢侈夢想。
那晚,從自習教室出來已經是夜裡10點多鐘,偌大的校園裡看不到幾個人,我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往宿舍的方向走。路過苗圃的時候,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三個身影,嘴裡叼著煙頭,挑釁地衝我吹口哨,還不時地交頭接耳,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可我能辨出那是外地口音。不祥的預感襲來,當時,我嚇得兩腿發軟,還來不及拔腿跑,那幾個人已經團團圍住了我,接著,一隻粗糙的大手從背後摀住我的嘴,我的手腳也被另外兩個人用力捉住,整個人被拖進了十幾米開外的草叢裡,我驚恐地掙扎著,可那一刻,反抗顯得那麼無力,眼前晃動著猙獰醜陋的面孔,空氣中瀰漫著糞便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可這並沒完,之後,其中一個人順手抽出口袋裡的工具螺絲刀,一刀插進了我的右腹。我慘叫一聲,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算我命大,那些人以為我死了,可我沒有,第二天,我被路過的師生發現,送進了醫院搶救。這條命被撿回來了,可刀口太深,子宮破裂,兩側輸卵管全部被切除,我當即被宣判了「死刑」,永不能生育。
很快,事情全校皆知,警方跟著破了案,那三個糟蹋了我的惡徒被緝拿歸案,被判處了15年有期徒刑。沸沸揚揚之後,事情似乎得到了解決,可我的人生卻被徹底毀了,因為無法忍受眾人的指指點點,更無法面對終日以淚洗面的家人,等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我決定上北京,投靠這世上唯一仍不知情的峰。
其實我並不想瞞著峰,我真的打算告訴他的,我只是想過一段日子,找個合適的機會說出來,可沒到這天,他就知道了。自從我辦了休學,好多朋友只能通過峰來探聽我的消息,一來二往的難免說漏嘴,當時峰特別震驚,完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天天跑出去喝悶酒。
那晚,我大哭了一場,然後用刀片絕望地、用力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過了一會,鄰居過來借東西,敲了幾下門,沒人應,見門掩著,便推門進來,結果看見一地的血……等我醒來的時候,峰埋頭坐在病床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陪在旁邊,至今我仍清楚地記得,她對我說,「世上男人那麼多,為了他死不值得,因為他絕不會為你而死的。」
後來聽同學說,峰和那個北京女孩認識好久了,我的傷痛,他卻拿來做了背叛的擋箭牌,我勸自己算了,反正都這樣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何況現在我沒有資格索要愛情。
水晶球破了
從北京出來後,我直接奔武漢來了,親戚開了家公司,我過來幫幫忙,生我養我的那座城市,我不敢再回去,只要有個安身立命之處,我寧願獨自在外漂泊,也一心要遠離那些令我傷心的人和地方。
杜濤是我從網上扒來的朋友,他的話不多,但句句都能說到我的心坎上。那時,總是聽他說些學校裡的事,我很少插嘴,那些對我而言是禁區,不可觸碰的傷痛。在網友組織的籃球聚會上,我見到了杜濤。他樸實,溫和,身為湖北人,普通話卻很標準,他神秘地對我說,「女孩子都有秘密,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的。」我笑了,他就像一片藍天,可以給我雲淡風輕的豁然。第二天,我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從頭到尾全部告訴了他,就在那天,他牽起了我的手,說:「人不能背著過去過一輩子,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漫長的歲月要走,我想照顧你一輩子。」
記得一次我們去逛街,他突然抓起我的手,擺出十指相扣的形狀,「有什麼感覺?」我疑惑地搖了搖頭,過了片刻,我會心地笑了,「是心跳!」沒錯,在杜濤那裡,我再次捕獲了屬於愛情的心跳,可當幸福再次降臨的時候,我有些膽怯了。他卻總能看穿我的心思,生日那天,他送來一張卡片:讓我牽著你的手,不要想過去,我認識的,是你的現在和將來……這段文字讓我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氣,於是,我作出了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行,那就在一起生活吧。」
那之後,我覺得自己很幸福,白天有他貼心的噓寒問暖,夜裡做夢哭醒了,他會用有力的胳膊摟著我,安慰我說沒事了,雖然我依舊怕黑,可至少,從此我不用獨自在黑暗裡抽泣。
十一前,他盤算著要帶我回家見父母,我聽了特緊張,要知道我心裡是有障礙的,哪位老人家會允許一個不能生育的兒媳婦進門?從9月28日股市停盤,到10月8日重新開盤,他足足有9天假期,可他並沒兌現諾言帶我回去,他說這次沒跟父母講好,元旦再說。我能理解他的難處,便沒再糾纏這個話題,畢竟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慎重總是好的。
幾天前的晚上,他一路上沒怎麼說話,他這個人,有什麼心事全寫在臉上,一點都不懂得隱藏。我問他怎麼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海瓊,我騙了你,那天我特意打扮是為了去見羅阿姨的女兒,她好像對我有點意思。」我愣了一下,親暱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很好啊,人說婚姻可以改變命運,找個好老婆可以少奮鬥10年呢!」說罷,我轉過頭去,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了眼眶。
「我不能生孩子,你是知道的。」「社會那麼開放,不要孩子也行。」「可如果某天,你還是說想要孩子呢?」「現在醫學技術發達,總會有辦法的。」「你父母總會知道這一切的,那該怎麼辦?」「不說就行了,適當的時候,我會保護你的。」想起以前和杜濤的這番對話,我常常覺得知足,感動,我不止一次設想過,假如有朝一日他放棄了我,我會選擇離開,永不再碰愛情這玩意。
那晚,我坐在床頭,平靜地問他會不會離開我,換作是從前,他會篤定地說不,可那晚他的回答卻是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但這一刻,我明白他心中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