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在兩節車廂連接處
在這世上,如果你一個一個地去找,也許有很多異性都很適合跟你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可是結婚了,名額卻只有一個,否則就只能歸於背叛和偷情。
她坐在飛馳的火車裡,眼睛望著窗外,強忍住一直想奪眶而出的淚水。窗外的田地成片成片地閃過,油菜花開得沒了邊。在別人眼裡,那一定是很美的,但在她看來,卻怎麼都像是一陣陣憤怒的吶喊。是的,是憤怒的吶喊,瘋了一樣從她心裡騰起。那個無恥的女人,她想著,那個淫蕩的妖精,居然敢在大馬路上對她老公投懷送抱,還跳著撒嬌!而她的老公竟然那麼心安理得地承受著,親她的時候就像在親自己的老婆!幸虧早就有好心人提醒過,她暗暗跟蹤了,才痛心地發現老公真的在外面包了二奶!當時,她沒控制住自己,衝上去扯住那女人就扇了她一個耳光。她老公愣了,像個傻瓜一樣沒了主意。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先打了那個女人,只覺得很高興能看到她的臉馬上漲得通紅通紅的,被她那一巴掌打得昏頭轉向。但她沒想到那個女人會那麼不知廉恥,那麼囂張,居然敢還以顏色,還理直氣壯地對她冷笑說:你要能在床上抓到我和你老公就算你本事!當時她愣住了,把眼睛求助地望向老公,可是老公沒有幫她,還擋住她,不讓她去扯那個女人。
她哭了,心一下跌到深谷,再沒有了任何希望。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家裡沒人,兩年前拍的結婚照還掛在牆上,她在照片裡笑得那麼幸福。兩年,才兩年的時間,人心就變了,老公就不是自己的了!她衝上去把相框扯下來,想也沒想就摔到地上。相框裂了,她的心也裂了,碎成一片一片的。她跌坐到沙發裡,沙發是嶄新的,才剛買沒多久。
其實她長得挺漂亮的,小小的瓜子臉,白白的皮膚,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高不矮的身材曾經也是班上的一支花。那時追她的人少說也有一打,她卻偏偏選中了最不起眼的他,她現在的老公。後來她有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老公卻還是無業遊民一個,只好擺個攤做點小生意。為此,她曾經有過一點優越感,但是愛情讓她很快忘記了兩個人之間的差別。她等他,死心埸地地等。為了鼓勵他,給他拚搏下去的勇氣,她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給了他,還不小心懷孕去醫院做了人流。
也許是上天被他們的真情感動了,他的生意慢慢好起來,從小地攤變成了小店,再後來又開了家分店。到結婚時,兩人還辦了個不錯的婚禮呢。房子是半年前才買的,四房兩廳,全新的傢俱,溫馨的氛圍,她知足了。可是傳言很快就來了,執著地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她不想去聽都不行。她太愛他了,愛得不允許自己在感情上受一點點傷害,因此那些話很快就在她心裡駐紮下來,攪得她心神不寧:他有外遇了,他愛上別的女人了,還偷偷和她在外面開房間!
不,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造謠!她要證明給傳播流言的人看,她的老公是專一的,根本沒有找別的女人,而證明的唯一辦法就是跟蹤。但是如果真的有這回事,她一定不會放過那個女人,她要是不無恥的勾引,老公也不會有二心。馳馬上就開始行動,並且很快有了成效,她躲在一棵樹後看到了剛才的一幕,看到那個女人放蕩地撲進老公懷裡,向他撒嬌,然後她就衝上去扇了她。
可是現在她後悔了,後悔沒有在床上抓住他們,後悔讓那個女人佔了上風。而且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公的心已經不在她這兒了,他背叛他們的婚姻就像脫一件衣服那麼快,那麼輕鬆。我做錯了什麼,難道當了你老婆就一錢不值了嗎?要是這樣,做別人老婆還有什麼意思?她覺得自己的淚快流乾了,都沒見老公回來。他到哪裡去了,是和那個女人找地方開心去了嗎?突然有一股憤怒猛烈地竄上她心頭,好,你開心,我就放你開心!她一下從沙發裡站起來,衝到臥室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就撿好了一個包,還帶上一些錢。你開心去吧,去和那個女人鬼混吧,再不要管你老婆的死活,不要管你老婆會到哪裡去,會做什麼!她提著包,衝出了家門。
到了車站,她才發現自己肯本不知道要去哪裡,爸爸媽媽在這個城市裡,親戚朋友在這個城市裡,家也在這個城市裡,遙遠未知的地方,她沒有一個親人。她想哭,但是忍住了,胡亂買了一張票,渾渾噩噩就上了車。車開了,窗外的風景飛快地向後退,把她越來越遠地帶離這個城市,她的家。眼淚終於忍不住了,對著慢慢落下的夜幕,紛紛灑灑地落下來。她下意識地抹一下,又抹一下,那些眼淚就像和她作對似地,無窮無盡地流下來。
一隻手無聲地遞到她面前,手裡是一張帶著清香的紙巾。她怔了一下,轉過頭來,才發現在她對面居然還坐著個人,一個男人,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裡淚光。
「擦擦吧。」他輕輕地說,聲音很好聽。
她想推辭,卻還是遲疑一下接了過來。胡亂地擦乾眼淚,她扭過頭繼續看窗外,窗外黑黑的一片,只偶爾閃過幾盞燈和遠遠的城市的影子。被一個陌生男人看到自己的眼淚,她突然不好意思再哭了,只一個勁地對著黑糊糊的夜幕發呆。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被列車的速度帶著,激烈地撩起她的長髮。
沒聽到他再說話了,就像剛才根本是個幻像。列車員推著餐車開始叫賣,聲音引誘著已經飢腸轆轆的乘客,但車廂裡人並不多,列車員的生意不是太好。她沒回頭,雖然肚子裡很餓,卻沒食慾。
「等一下,給我拿兩份。」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她感到餐車停在了旁邊。
「二十塊。」那個列車員的聲音沒有一點表情。
然後車推走了,快餐盒放到桌子上的聲音。
「吃點吧。」他說,一個盒子推到這邊來。
她終於回過頭來,迎面就碰上他關切的目光,一個成熟男人的目光。她想笑一下表示感謝,卻笑不出來,只是搖搖頭。他卻笑了,不介意地去拆一次性筷子的包裝。她從他的笑裡看出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一套深青色休閒西服,帶細條紋的那種,短短的平頭,寬闊的肩。不是很帥,卻讓人有種很舒適的安全感。
「還是個學生吧?」他邊吃邊問,時不時看她兩眼。
「不。」她終於開口了,很簡短地答。這個問題總是有人問她,她的長相和神情總會讓第一次見面的人誤以為她還在讀書。
他笑了,正而八經地抬頭看她:「撒謊,一看就知道是學生,還和誰睹著氣,是不是?」
「你說是就是吧。」她不想解釋,又轉頭去看窗外。
他又不說話了,不知怎麼,她總覺得他在看她。實在忍不住了,一轉頭,他果然在看著自己。她的心忽然沒由來地跳了一下,目光就有點慌亂了。是被冒犯了嗎,卻又不像。看到她回過頭來,他沒迴避,依然看著,突然問一句:「為什麼哭,為男朋友嗎?」
男朋友嗎?不是,是老公,她低下頭在心裡回答。一想到老公,想到那個女人撲進他懷裡的樣子,她就覺得鼻子酸酸的,好像有淚落下來。他們的愛,他們的婚姻,在她眼裡本來是十拿九穩的,本來是無憂無慮的,可突然間,一切都變了,沒有了幸福,沒有了安全感,所剩下的只有對婚姻的背叛和離家出走,只有對愛情的絕望和憤怒,還有滿肚子無處訴說的委屈。
一隻手突然伸到她臉頰上,輕輕抹掉她滴落下來的淚滴,她狠狠地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那雙關切的眼睛,那雙成熟男人的眼睛,又一次映入眼簾。
「別哭,這樣會讓人心痛的。」他溫柔地說,手指輕輕帶走她的淚滴。
她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居然忘記了該放聲尖叫,該大聲地向周圍喊快看啊,有流氓!不但沒喊,心裡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升起來,久違地慢慢遊遍全身,皮膚的溫度升高了,臉上燙起來,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我這是怎麼了,她突然驚醒,立刻向後躲了下身子,那隻手就離開了她的臉。
他依然看著她,但是手已縮回去放到桌上,緊握著,然後另一隻手伸出來抓住它,彷彿怕它一不小心又會伸到她臉上。她立刻站起身向車廂的一頭逃去。鞋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有點響,稀稀落落和衣躺在長椅上睡覺的人有些還沒完全睡著,就不耐煩地動動身子,嘴裡小聲嘀咕著抬起頭來看她兩眼。
手指緊緊地按在車門玻璃上,漫無目的地一下一下地劃著,她站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眼睛緊緊盯著窗外的長夜,心跳得有如撞鹿。說實話,她有點不捨,捨不得他的手指離開自己臉頰的感覺,但她知道不能這樣,她是個結了婚的女人。結婚?她突然淒涼地笑了,這個時候,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說不定老公正和那個女人在哪張床上翻去覆雨呢。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就痛得厲害,有一股怒火頑強地升騰起來,把她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舔得硬生生的疼。
報復!我一定要報復!一個聲音突然毫無預警地從心底跳出來,嚇了她一大跳。她慌亂地把手摸上臉頰,被他手指觸摸過的地方還留有餘味,細細密密地再次撩起她心底異樣的感覺。她不得不承認,她被他吸引了,在這列飛馳的火車上,在她認為被老公拋棄的時候。放縱一次?我有理由!人在旅途,任何東西都會很快消失,很快忘記,從此人海兩茫茫,誰也不認識誰。為什麼不呢,是他先背叛了我!
她一甩長髮,發狠地轉身返回車廂,然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不在怎的,越走近心就越緊張,越慌亂。她不知該怎麼開始,怎麼對他說,或者靜靜地再次等他把手伸到她臉頰上。不,不,一切順其自然吧,她對自己說,人已走到了座位旁邊。可座位上是空的,她的包已被放到架子上。她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抬起頭,眼睛漫無目的地四處找,突然很怕他會從自己面前消失,很怕這個故事沒有開始就畫了句號。
走過自己的座位,她一路向前找著,眼睛焦急地看來看去。還是那些疏疏落落地躺在長椅上睡覺的人,身子捲成一團,有時還不安地聳一下肩。她終於看見了,在那一頭,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一縷一縷青煙在飄著。它們淡淡地若無其事地暈開,彷彿在明確地告訴她他就在那裡,正一個人落寞地抽著煙。腳步快起來,她幾乎是奔到那裡,手扶著冰涼的金屬牆壁,她立刻看到他正斜靠在車門邊,腳邊放著個精緻的出差用的手提箱。他的頭扭向窗外,那根煙在他手裡已經快燒到盡頭。
她慢慢向他走去,煙頭燒到了手,他一驚,趕快甩手扔掉。這一下,他看到了她,一下呆住了,直到她離他很近了,臉上潮紅,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閃著激動的光,他才猛然張開雙臂,一下抱緊了她。他還沒反應過來,兩片火熱的唇就動情地送上來。他忍不住了,深深地吻住了它們。
很久很久,他們都沒有鬆開。
很久沒這麼接吻了,纏綿而又熱烈,濕潤潤的讓人消魂,永遠也不想分開。她如饑似渴地抱緊他,生怕遣漏了任何一個細節。如果可以,她真想再重來一次戀愛,火熱的投入到極端的戀愛。
兩個人終於分開了,他依然緊緊地抱住她,閉著眼沉醉地回味著剛才的吻。一輩子就這一次吧,他對自己說,背叛也好,出軌也好,就這一次吧。車到了終點,他就到家了,他的妻兒還在睡夢裡。那是個幸福的家,到處是溫馨的記憶,到處是快樂的笑聲。雖然是個還算成功的男人,他卻從未鬧過緋聞,從未和妻子紅過臉。但奇怪的是,一上車,看到這個倔強的強忍著眼淚的小女人,也許還是個學生,他突然有了一種很想憐愛她的衝動。
她的頭僵硬地扭向窗外,一直那麼扭著,睫毛長長的一眨也不眨。他想她的眼睛肯定很美。很委屈地,她終於流下眼淚,沒有聲音,卻那麼痛到極點的樣子。他害怕給她那張紙巾,可他還是給了,她回過頭來,那雙眼睛真的像他想的一樣美,好像會說話一樣盛滿了疼痛。就這一下,他知道自己管不往自己了。
當他的手終於忍不住撫上她臉頰時,他觸摸到了她皮膚的溫潤和淚的酸楚。看到她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逃開,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這不是一個已婚男人該做的事,他抓緊自己的手,從心底深深地責怪自己。他有點怕了,怕她返回來時他還是會管不住自己。他站起身提起自己的手提箱,決定提前下車。看到她的旅行包簡簡單單地放在座位旁,他停了一下,然後把它放到架子上。
靠在兩節車廂連接處的車門邊,他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了,煙忘了抽了,窗外,他只看見她動人的眼,含著淚在向他訴苦。再過幾分鐘車就要到一站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腳該怎麼邁下去。手指突然被燙了一下,他一驚,急忙甩一下手,就看到了她,面色潮紅的向他走來,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會說話的眼睛裡閃著光。心激動地顫抖著,他終於張開雙臂把她迎進來,壓上他如饑似渴的唇。
「我——已經結婚了。」他終於艱難地開口。
她沒有說話,只把手摟得更緊了,過了好一會,才說了三個字:「我也是。」
火車停靠在很少有人知曉的一個小站上,車門剛一打開,兩個人就像被放飛的鳥兒一樣從裡面跳下來。他抱起她,連同她的旅行包一起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才狠狠地親了她一下。她笑了,銀鈴般的聲音。他接過她的包,兩個人牽著手,一路奔出月台而去。